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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子紋 - 麵香小廚娘【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標題: 子紋 - 麵香小廚娘【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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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不苦,真的不辛苦,能賣麵賺錢報答五年前救了她並收養她的娘親,
讓沒有記憶的自己得以有個家,她滿心感激,
就算娘病弱,弟弟是個傻的,自以為是大夫,遇人就說「你有病,得治」,
她也覺得日子有盼頭,只要找到神醫將弟弟痴病醫好,她此生就圓滿了,
但她真不知自個兒善心大發到了這種程度,連街頭乞丐都想管一管,
見一身破爛的他受傷,她包吃包住還出錢請大夫,他卻一臉她欠了他一百兩,
地頭蛇想請他去當老大,她便說兩人已結拜成姊弟,不准他跟著地痞去學壞,
家裡多個人於她來說不過就是多煮一碗麵的事,吃著吃著不就成了一家人,
可她問他要不要陪她一起養家,她會幫他攢下媳婦本,他卻罵她蠢婦,
這是什麼意思?明明他也把她弟當他兄弟罩,別人想欺負他比她還火大,
原來他想當的家人不是這一種,是「夫」結尾的,比如丈夫、姊夫,
她簽下賣身契好讓神醫答應救弟弟,他乾脆吻了她表示人已經是他的,
連她娘都覺得兩人很般配,把他當女婿交代身後事,
只是怎麼他出門一趟去醫馬回來,變成一城少主不說,
而且她其實曾是他的小奴婢,放火燒了他家馬場後下落不明……

【出版日期】    2017/9/6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39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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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8 02:49 PM 編輯

【楔子】 南宮家的流言

        馬駒不興,國將不盛!

        北秦開國,先祖馬上得天下,雖不從馬上治之,但求子孫不忘祖典,騎射搏擊,博古通今,才得以繼承鴻業,受萬民敬仰。

        數百年來,馬匹歷經數代能人培育,一匹良駒千金難求,朝中皇室十分愛馬,民間隨之,育馬能人深受重用,如北斗之尊。

        東北山川多雄奇,東北六大寨三大家,尤以南宮家數代以馴馬、育馬享譽天下,備受尊崇,朝廷特以宜縣景城南宮家為首,賜宜縣景城、雍城,南宮家主更為兩城之主,地位尊榮。

        七月盛暑,風景宜人,萬綠如海,一片平和,雄偉興遼山中,隱密的山壑間一片如茵草原此時卻一片烈焰衝天,人聲、馬鳴雜遝。

        南宮家最引為自傲的乘雲馬場付之一炬,優良種馬死傷大半,南宮家族雖數代顯赫,但突遭大劫,亦是元氣大傷。

        一時間,東北各方流言四起,說這場火是上天給南宮易的報應,報應他的寵妾滅妻,無德無能,不忠不義,不孝不慈……

        當年南宮易被青樓女子迷昏了頭,不顧地位尊貴的髮妻,納回來當妾不說,還縱容妾室用計使髮妻意外墜馬死在乘雲馬場之中,他還為奪家主大位,活活氣死老父,逼瘋嫡子……

        如今一把大火蔓延,瘋了的嫡子竟燒死在乘雲馬場中—— 見過其人之人,皆言此人面如冠玉、風華絕代、天資聰慧,育馬之術盡得已故南宮老城主真傳,眾人皆堅信南宮家將因奇才出世而更上層樓,卻沒料到他人就這麼死在一場大火之中,這可說是天妒英才,也可說是南宮家已開始落敗……

        南宮易聽聞流言大怒,下令追查傳言來處,將南宮府裡幾個嘴碎的下人捉起來,拔去舌頭,活活的吊死在景城門口。

        坊間耳語不斷,而南宮府的護院下手從不留情,一時之間人心浮動,市集常見百姓被捉,活活打死在街道之上。

        縣令知情卻也不敢插手,南宮家數代功勛,是東北的土皇帝,無人敢得罪,縱使上稟朝廷,但南宮城主聰明,幾日就給官府送幾個替死鬼,說得好聽是為了護衛南宮府的名聲,所以府中奴才一時衝動錯手殺人,這主子多心狠手辣,可見一斑。

        縣令無奈,但為求保命,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

        土皇帝的兇殘,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人人自危。時光流轉,眾人漸漸遺忘,流言也慢慢消失在人們的生活裡……



【第一章】 她是撿來的

       「夏家妮子啊!妳還不快出來,妳家石頭—— 哎呀!快把妳家的石頭給帶回去。」

        一大清早,夏彤楓正忙著將熬了一整夜的雞湯給倒進一旁的大鍋裡,聽到外頭的叫嚷聲,顧不得爐火,將雞湯一放,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

        「妮子,妳也把妳家石頭給看好,他跑到隔壁胡同的王大嬸家,捉著人家就說人家氣色差,不吃他的神藥馬上就要死了。一大早就去人家家門口尋人家晦氣,被那一家人拿著掃把給打了出來,偏偏這傻子還不知死活的直嚷,說他們家要死人了,鬧出了好大的動靜,慶幸我恰巧經過,趕快把人給拉回來了。」

        「謝謝大娘。」夏彤楓一伸手,一把將還想往外跑的石頭拉住,向李大娘彎腰道謝。

        「真是造孽!」看著夏彤楓吃力的跟石頭拉拉扯扯,李大娘不由一嘆,「妳家石頭這病時好時壞,這日子可怎麼過?」

        夏彤楓陪著笑,沒將李大娘的話放在心上,只是不停的道著謝,順便拿出兜裡的桂花糖。

        石頭見了,眼睛一亮,也不再跟夏彤楓拉扯,搶過糖,坐到院子裡的一塊石頭上吃著。

        見到石頭這德行,李大娘忍不住搖著頭,「妳看看他,這麼大的個頭,卻像個孩子似的。妳的年紀也不小了,帶著他,這親事可不好說。」

        在這個胡同裡,眾人說起夏彤楓總是讚美有加,小小的身板比一般人還來得嬌小可愛,就算是這胡同裡最瘦小的姑娘往她身邊一站,都像個巨物似的。她笑起來,眼睛就像彎月般,十分討人喜歡,最難能可貴的是,別看她的身材瘦小,她很能幹活,家中內外大小事一手包,一點都不言苦。

        這樣一個好姑娘,偏偏就有個體弱的娘和傻弟弟,所以都到了二十歲,還找不到婆家。想到這裡,李大娘心中一陣唏噓。

        夏彤楓笑容滿面,語調輕快,「謝大娘關心,但我還沒想嫁人。大娘先等等。」她連忙轉身進屋去拿了壺新釀的馬奶酒給李大娘當謝禮。

        「不用啦,不過是舉手之勞,怎麼還好拿妳的東西?」李大娘嘴上雖這麼說,倒也不客氣的將酒收下,她家那口子平日在馬場幹活,就愛這味兒,尤其夏彤楓釀的馬奶酒味道極好,她家那口子三天兩頭的掛在嘴邊,此時正是牛肥馬壯的好時節,原就在想著夏彤楓應該已釀好了酒,沒想到夏彤楓就送上了。

        「大娘就別跟我客氣了,若是大叔喜歡,我改明兒再送一些。」

        「妳有心了。」李大娘收了酒,本想多勸幾句,讓夏彤楓為自個兒的將來著想,但一看到一旁的石頭,也只能搖搖頭,只關心的交代幾句,「去馬市時,那兒人多嘴雜的,妳娘又病得下不了床,妳一定得好好將妳家石頭看好,以免他出去惹事,得罪了人,不好收拾。」

        景城是東北最大的城鎮,人口有二十多萬人,分為東、西兩市,玄武、朱雀兩區,其中最有權勢、最富貴的南宮府,位在最繁華的玄武區,與最龍蛇混雜、貧窮的西市隔了幾十條胡同、近百條街。

        夏彤楓在景城待了五年,就住在西市的小胡同裡,別說玄武、朱雀兩區,就連東市都鮮少去。

        「謝謝大娘,我會的。」夏彤楓再次謝過李大娘,看著她拿著酒,扭著身子回了自個兒的家。

       「痛不痛?」李大娘一走,夏彤楓立刻來到石頭面前蹲下,打量著他的臉,心疼的看著他被打黑的眼圈。

       「不痛。」石頭手中的糖已經吃完,又想往外頭跑,「方才我見到個人氣色極差,若不醫治,就準備去見閻王了。我是神醫,一定得救他。」

       「好!石頭是神醫。」夏彤楓伸出手,連忙將人給拉住,「可是神醫也會肚子餓,只有填飽肚子,有了力氣,神醫才能救人。所以石頭神醫,先跟姊姊進屋去,姊姊剛在屋裡給你蒸了好大一個饅頭,還在裡頭特地夾上顆蛋,味道非常好喔。」

        石頭側頭想了一下,點點頭。

        他也算是好哄,只要有吃的,幾乎都會聽話。

        只是這一陣子,他扮神醫扮上了癮,如今這天都還沒亮,她才一個沒留神,就讓他給跑了出去。

        石頭聽話的沒再想往外頭跑,乖乖的被牽進了屋子裡,不過他的一張嘴不知在嘟囔些什麼。

        夏彤楓分心的聽了下,著實一驚,他唸的都是些藥材的名字,若沒記錯,都是娘這陣子病得下不了床,請了個姓田的大夫說過的藥材名。

        石頭不過是在一旁瞧著,跟著她拿著田大夫的藥方去抓了幾次藥,他竟然就都記得那些藥的名字,連田大夫隨口說的療效,她都記不清,石頭卻記得清清楚楚。

        夏彤楓看著坐在椅子上大口吃著饅頭的石頭,這個弟弟像娘一樣,長得眉清目秀,是個極為好看的人,她內心一時五味雜陳,石頭若腦子清楚,肯定是個有出息的。

        在街坊鄰居眼中,他們是五年前搬到景城,相依為命的母子三人,實際上夏彤楓是被帶著石頭四處尋醫採藥的何氏所救,與石頭母子並沒有血緣關係。

        何氏說當時發現她時,她身上有不少傷,流了許多血,只剩一口氣吊著,慶幸她長得特別瘦小,所以石頭一點也不費力的將她給揹到他們母子倆暫時居住的一間破廟裡,休養了大半個月她才有點力氣。

        只不過醒來之後,她完全沒了記憶,來自何方,姓啥名誰,怎麼受傷,全然不知。何氏給她請來的大夫說她失憶了。

        何氏見她可憐,好心地收留了她,因為救她的那時山上楓葉正紅,就給她起了個彤楓的名字。

        何氏是個性情婉約的女人,來自風景秀麗的南方,夫家姓夏,唯一的兒子名叫夏墨,但說有個賤名好養活,便取了個小名叫石頭。

        石頭的腦子不好,大夫說需要長年服用好些草藥,興許能有機會治癒。何氏就為了這麼一句話,多年來帶著石頭走遍大江南北,尋找替兒子治病的藥草和名醫,流浪了近十年,最後在東北這裡救了她。

        夏彤楓永遠記得何氏救她那年的冬天大寒,東北嚴寒,死了不少人,當時她身子弱,何氏身上的銀子也不多,身旁還養了個不知道節制的大食量兒子,日子過得緊巴巴,但何氏沒有自私的想丟下她,任她自生自滅,反而還收她為義女,說只要何氏這當娘的有一口飯吃,絕少不了她的分。

        她在這個好看又溫柔的女人身上看到了溫暖,等挨過酷寒,數月過去,三個人已經情感緊密得如同一家人。

        待到春暖之時,他們三人相互扶持的來到東北最大城鎮—— 景城。

        何氏每每想起過去,總將一句「好心有好報」掛在嘴邊,因為她救了帶著福氣來的夏彤楓,所以才會在景城外的山上發現生長著石頭需要幾種草藥,而且數量還很豐沛,盤算之後,暫時結束了流浪的日子,暫居景城一段日子。

        何氏的繡活兒好,平時能替人做繡活賺點銀兩,勉強能生活,只是夏彤楓總覺得不是個辦法。

        她想不起自己的過去,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本事,不過她手腳俐落,洗衣、煮飯樣樣行,何氏摸著她一雙帶著老繭的手,看她識字,但也只是些普通常見的字,所以猜想她可能是哪個大戶人家的丫鬟。

        夏彤楓心想,若自己真是個丫鬟,如今又想不起過去,索性也就不想了,以免想起後還得回去主人家做牛做馬,離開何氏和石頭。

        她煮得一手好菜,就算是最普通的菜根,她都能做得讓石頭吃得津津有味,她更懂得麵食,尤其是和麵煮麵條,煮湯、熬醬汁,乾的、湯的,她都在行。

        所以她跟何氏商量後,因為手上銀兩不多,就先在胡同裡租了間小宅子安頓下來,之後四處打聽,在景城龍蛇雜處的西市弄了個小攤子,給地頭蛇交點孝敬錢,就這樣開始擺起麵攤來。

        西市本來就亂,租金更是依著地點區分,一個外來客,小攤子被分配的位置在西市最偏僻、人也最少走動的一角,剛開始攤子的生意不見好,但她的麵不單好吃、大碗又便宜,有淋上豬油的拌麵,也有拌上幾塊入味羊肉的羊肉麵,天冷時,還有熱呼呼的雞湯麵……過不了多久,她的小攤子有了名聲,有顧客願意多走幾步來吃碗麵,生意越來越好,幾年下來,日子過得算是滋潤。

        日子一安穩,城外又有石頭需要的草藥,加上有銀兩在身,若真缺什麼藥,也可以在藥鋪買,雖說要多花銀子,但總比四處流浪強,所以他們在景城一待就是五年,至今也還未想要離開。

        夏彤楓跟何氏一樣,盼著有一日石頭能好,只是沒料到過了個溫馨愉快的年,何氏突然一病不起,等開春之後,她忙著麵攤的事,又掛心何氏,還要看著石頭,幾天下來已經瘦了一大圈。

        石頭三天兩頭見大夫來來去去,也把自己當成了大夫,隔三差五的一發病,就要去找人給人診治。

        石頭沒有惡意,只是說出口的話多是不吉利的,遇到脾氣好的人會一笑置之,但脾氣暴躁些的,石頭便少不了一頓皮肉痛,夏彤楓這陣子都數不清為了石頭要當神醫一事,自己給人彎了多少次腰、道了多少次歉。

        石頭饅頭吃完了,又要往外走,夏彤楓連忙拉住他—— 她的身量本就嬌小,石頭又特別高大,要拉住他,真的很困難,只能哄騙著。

       「石頭是個神醫,」夏彤楓難得收起笑容,嚴肅正經的看著他,「既是神醫便不能隨便出手救人,不然所謂的神醫就不稀罕了。」

        石頭微愣了下,原要往外走的腳步也停了下來,伸出手搔了搔頭,似乎有些傻住了。

        相處久了,夏彤楓對石頭的症狀也有了應對的方法,知道此刻自己已說動了他,嘴角一揚,又道:「石頭你想想,有本事的人可不會隨便讓人知道自個兒的本事,所以別隨便救人,不然當不了神醫。」

        石頭其實不是很懂,但又覺得姊姊說的有道理,所以他點點頭,「我知道了,神醫很厲害,但不用給所有人都知道,若讓所有人都知道,那就不是神醫了。」

        「對!」夏彤楓知道說通了,著實鬆了好大一口氣,讚賞的摸了摸石頭的頭,「石頭真聰明,所以石頭神醫,你別再隨便跑出去給人治病了,知道嗎?因為你是神醫,最重要的就是要把娘給治好,娘今天要吃的藥就在爐上,若姊姊還趕不回來餵娘吃藥,石頭要記得給娘端去,好嗎?」

        石頭用力的點著頭,坐到爐火旁死盯著藥罐,「石頭知道,石頭一定會救娘,娘一定會長命百歲,陪石頭永永遠遠。」

        看著石頭,夏彤楓的嘴角帶笑,不過一聽到房裡傳來的咳嗽聲,她的眼神不由一黯。娘的身子似乎又更差了,她心中擔憂卻無處可說,看著石頭,偶爾還挺羨慕他的,不知人間疾苦,快活一日是一日。

        何氏救她那一年,石頭已經十五歲,至於她的歲數……她忘了,也沒人知道。

        何氏說她雖然看起來小,但年紀應該與石頭差不多,便作主定了她與石頭同年,原想著讓石頭當哥哥,可是夏彤楓卻不知為何不想做小的,硬是讓石頭改口叫她姊姊。

        年華似水,轉眼過了五年,她已經二十歲了,成了個大姑娘,越發懂事,石頭心智卻還停留在幼年期。

        石頭轉頭看到夏彤楓在發呆,立刻咧嘴一笑,「我是神醫,妳是我姊姊,所以我要救妳。」

        夏彤楓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他,「石頭想怎麼救姊姊?」

        「這個。」他獻寶似的從自己裝寶貝的小口袋裡倒出捏成一顆顆丸狀的麵團,「妳氣色不好,這是積勞成疾,吃我給的藥,沒有治不好的病,給妳。不收銀子,吃了三天之後就好。」

        聽到石頭的話,她笑了笑,接過他手中用麵粉揉成的丸子。原來昨晚她做麵時,他在她旁邊就是搗鼓這些小玩意兒。

        拍了拍石頭的頭,對過去完全沒有印象的她來說,如今親人就只剩何氏和石頭,這一輩子她是打定主意要守護他們兩人過一輩子,至於嫁人……

        其實早幾年時,何氏雖未明言,但也隱約透露了想讓她與石頭湊成一對。夏彤楓雖喜歡石頭,但她清楚這是將他視為親人,一點都無關情愛,不過她有恩報恩,若是何氏希望,她也會嫁給石頭,守著石頭過一輩子,因為救命之恩大過天。

*             *             *

        安撫好了石頭,夏彤楓推著小板車,上頭擺著滷肉和麵條、青菜,準備到西市開工。

        夏彤楓的麵攤在西市靠城門不遠的一棵大樹下,這裡除了地點偏了點不好外,其他的倒還算不錯,夏天的時候涼爽,冬天的時候大大的樹幹也能遮些風,收攤時將東西往樹後放,用塊布蓋著就成,省了不少事。

        正值盛暑,清晨的天氣有陣陣微風吹撫,消了些暑氣,夏彤楓笑瞇著眼,一邊跟鄰人打著招呼,一邊腳步輕快的把擺放著小爐灶的推車推出來。

        景城產馬,更有為數不少的牛、羊等牲口,石頭三天兩頭叨唸著要養匹黑色的馬,她也曾經動過念頭想買些牲畜來馱物。

        可住的胡同窄小,屋子也不大,就算有銀子買牲口,也沒有地方可以養,所以這個念頭只好作罷,石頭再怎麼吵鬧,她也只是安撫便過。

        推著板車往返住的胡同與西市間,以前這工作還有何氏與石頭幫忙,如今何氏重病,她將石頭留在家中看顧,所以這活兒全都得靠她一個人。

        心中盤算著是否該再請個人幫忙,想著隔壁林家有個小姑娘,做事挺機靈的,只是雖說住在她那條胡同裡的人經濟都不算寬裕,但觀念仍守舊,捨不得讓閨女出門拋頭露面的幹活兒,所以想讓人家小姑娘幫忙,看來也是難。

        她搖搖頭,不再多想,反正現在一個人只是忙一點,也還過得去。

        她的麵攤賣的就是乾拌麵和雞湯麵,麵條是自己手作,簡單卻不失美味,更吸引人的是大大一碗,不管乾的或湯的都只要五個銅錢,要加羊肉,就再加五個銅錢,吃上一碗,肯定管飽。

        夏彤楓熟練的將熬了一天的雞湯放在爐上,生上火,準備等會兒去樹後搬出桌椅和放在木箱子裡的碗筷。

        火星越燒越旺,但她的鼻間除了爐火和熱湯的味兒外,隱約還聞到了股酒味……

        她心一驚,立刻起身走向樹後,果然看到支酒瓶倒在地上,她彎腰將酒瓶撿起,晃了晃,裡頭一滴不剩。

        這瓶酒是隔壁賣豆腐腦的老爹要的,昨天老爹沒來開攤,所以她就先將酒放在擺放碗筷的竹箱子裡,怎麼現在卻出現在這裡?

        她目光看向擺放木箱的位置,突地見到木箱一旁有人,不由嚇得退了一大步。

        雖只是一眼,但她也瞬間認出來人,這個男人是幾日前才到這條街上的乞丐。

        西市向來龍蛇雜處,來往的旅人、劍士不少,地痞流氓也不少,乞兒穿梭流連,這西市就是一個字—— 亂。不過說亂,偏又亂中有序,因為一手掌握西市的地頭蛇是個叫石慶的七尺壯漢,拳腳功夫了得,景城中最有權勢的南宮家對西市根本不掛心,所以這裡的大小事只要不與南宮家有所牴觸,基本上都是石慶說了算。

        就因為西市向來複雜,多張生面孔都不會令人多側目,偏偏這個人一身狼狽,卻生得一雙黑白分明的銳利晶亮雙眸,不經意四目相接的瞬間,她的心跳莫名加速,一顆心彷彿要跳了出來,差點忘了呼吸。

        她不知為何覺得自己好像見過他,但怎麼也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見過,或許是在她失憶之前?但他與她對上了眼後,又冷漠的移開目光,他的冷淡令她的心情空空落落,失望之餘也明白了,兩人肯定不相識,是自己多想了。

        縱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的偷看著他,他一直坐在她攤子不遠處的陰暗巷子裡,他大半天沒吃東西,有人看他可憐,丟了銅錢在他面前,他竟然動也不動一下,最後都讓附近的其他乞兒搶走,她都能聽到搶了他錢的乞兒笑他是個傻子……

        夏彤楓知道這人不傻,有這麼一雙明亮有神眼眸的人,不會是傻的,只是她也不能解釋為什麼他不將旁人施捨的銅錢給撿起,他是個乞丐,以乞討為生,不是嗎?

        到了要收攤時,她於心不忍的動手煮了碗麵給他,只是沒想到當她好心的將麵端給他,他卻防備的瞪著她。

        他的眼神令她沒來由的心驚,但還是堅持要將麵給他,他的反應竟是伸手一撥。

        她一時手沒拿穩,麵灑了一地,夏彤楓的脾氣是西市裡出了名的好,然而他的舉動卻令她感到氣惱—— 都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難不成他存心想餓死自己?!

        也不知道她是氣他的不知好歹,還是氣他不愛惜自己?反正她氣沖沖的收攤回去,誰知一個陌生人,卻令她一個晚上輾轉難眠,隔天一大早就急著去看他的情況。

        他已經不在原本的位置上,她到現在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失落。只不過到了中午,他又出現了,就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她的心情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愉快。

        只要能看到他人她就開心了,她決定晚一些還是煮碗麵給他,不管如何就是不能讓他餓肚子。

        不過她還在盤算時,就見幾個乞丐走向他。在西市,除了橫行霸道的地痞沒人敢得罪,再來就是成群結隊的乞兒也沒人想招惹,西市的店家、小攤為了生意好不被客人嫌棄,對這些乞兒都是敬鬼神而遠之。這麼些年來,夏彤楓向來和善,日子過得平順,今天看這群乞丐的樣子,應該是要給新面孔一個下馬威。

        看著他被帶進了巷子裡,她的心沒來由的一緊,她想去勸解幾句,但又想起自己的攤子,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何氏的病要錢,醫治石頭也要錢,所以這個讓他們一家安身立命的小麵攤,禁不起她的婦人之仁,只是她實在擔心——

        腦子還在遲疑,人已經衝了過去,卻沒料到看到他不過幾個俐落的動作,就把那群找他麻煩的乞丐全都打趴在地,她只能呆愣愣的站在巷口瞧著,而他只是冷冷看她一眼,掠過她身邊就走了。

        這個乞丐初來乍到,經此一役,一戰成名,就連西市的老大石慶都來找過他幾趟。

        他很傲,對石慶和所有人的態度一樣,疏離冷漠,壓根不搭理,原本她還擔心他會讓石慶給趕走,沒料到石慶竟跟他稱兄道弟起來,甚至放出風聲,不許別人欺負他。

        漸漸有耳語傳出,這個乞丐不是不願意搭理人,而是既聾又啞,但她始終不願相信,有這麼一雙好看眼睛的人,怎麼會又聾又啞?

        反正不管如何,西市從那時開始,再也無人敢找他麻煩,時間到了還會有人送上吃食,夏彤楓曾經遠遠瞧過,發現那些食物都很精緻,看來是花了不少心思和銀子,不過她很少見到他吃,他老是不吃不喝的,像是要去做神仙似的……

        她對他很好奇,但是他與石慶走得近,她也不好再去示好,只能遠遠的看著。其實只要看著,她心中就覺得愉快,有時她都不禁覺得自己好像病了,不然怎麼會對一個陌生人這麼在意?

        今天,本來遠遠看著的人,如今竟然在眼前,而且還好像喝光了她的酒,儼然睡著的佔了她的位置。

        她想上前,卻又莫名的感到一絲懼意,他躺的位置上正好有塊平整的木板,這是她專門為石頭準備的,石頭只要一覺得累,就吵鬧著要睡一會兒,她做生意不能時刻帶著床,所以就找了塊木板,平時立起來,石頭若累了就擺放下來,讓他躺著睡會兒,天冷時也不麻煩,再多鋪一床被子,就可以讓他舒服的睡上一覺。

        現在石頭的專屬位置給人佔了,她慶幸石頭沒來,不然看到這情況,還不知要怎麼鬧。

        她垂下眼,不想打擾,輕聲的轉身要離開,不經意間卻看見他腿上漆黑一片,她瞇起眼,仔細打量,正確的說,不是黑,而是血液乾涸,連著衣物沾在傷口上的一片暗紅。

        她一驚,立刻將手中的酒瓶放到一旁,顧不得會將人吵醒,蹲到他的面前。

        她才接近,他就猛然睜開了眼,眼中的戾氣令她心抖了一下,但她沒有退縮。「你受傷了?」

        他揮開她的手。

        她的手被打得一疼,但還是不顧不理的將他的衣襬拉開,褲子已經破破爛爛,讓她不難看出他腿上有一條條明顯的傷痕,而且除了新傷,還有不少舊傷,看來他之前的日子過得並不好。

       「你在這裡待著,我去給你找大夫。」

        她才起身,手臂就被捉住,她低下頭,與他四目相接。

        「乖,放開我,你的腿傷得太重,若是不找大夫,以後可能會廢掉。」不自覺的,她拿哄石頭的口氣對他。

        看他皺起了眉頭,她像是想起什麼,連忙說道:「你是不是擔心銀子?放心,我身上有,現在先治好你的傷要緊。」

        她撥開了他的手,飛快的離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8 03:35 PM 編輯

【第二章】 救了個太陽

        景城的大夫不少,但是夏彤楓最熟的只有田大夫。

        田大夫並不住在西市,而是住朱雀大街,一般大夫很不喜歡到西市出診,嫌棄西市亂,人又粗俗,但田大夫是個例外,他是個仁醫,替人治病從不分貴賤,她和何氏帶著石頭剛到景城時,銀子不多,生病的時候也只有田大夫願意出手,有時還不拿診金。

        田大夫來了之後,看過乞丐身上的傷,慶幸沒發炎,雖不致有危及性命之虞,但傷口挺大的,又加上流了不少血,得不良於行一段日子,須得好好休養才行。

        開了些內服的藥和留下些外敷草藥,田大夫只收了點診金就走了。

        田大夫一走,夏彤楓立刻打了盆乾淨的水,擰了條帕子道:「瞧你一身髒汙,我替你擦擦。」

        乞丐不客氣的伸出手用力的拍開她。

        夏彤楓只覺得手背一痛,拿在手上的帕子也掉在地上,她有些錯愕的撫著手背,似乎被打懵了。
     
        大概也意會到不對,乞丐的眼神一冷,掙扎著要起身。

        看他一動,她立刻回過神,制止住他,「別動,你的腳傷得嚴重,田大夫說了,你得躺幾天。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接近?不喜歡……那我不接近就是了。」

        她連忙將水擺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你是不是以前受了不少欺負,所以把我也當壞人了?」她對他一笑,眼睛瞇成了彎月,「你放心,我不會害你,但我這裡是小麵攤,賣吃食的,所以乾淨很重要。這盆水給你,你自己盡可能清理一下。」

        說完,她也沒等他回應,逕自起身離去。

        看出他雖一身破爛,但也心高氣傲,她留在那裡,說不定反而令他不自在。

        她抬頭一看天色,這才發現這通折騰下來,已經誤了她開攤的時間。

        她連忙風風火火的準備,開工做麵條,迎來第一個客人之後就忙得不可開交。中午的時候,她下了碗麵放到乞丐身旁,繼續忙著生意,直忙過了中午,客人少了,她才得空,也顧不上休息,連忙去瞧他一眼,看他閉著眼,像是睡熟了,而她煮的麵分毫未動。

        麵早就已經冷了,她拿了起來,察覺他動了一下,連忙說道:「你醒了?我再下碗麵給你。」

        她將冷麵往旁邊一擺,回到攤子前手腳俐落的重新下了碗麵,再拿到他身旁。

        他看著她,眼裡始終帶著厲色。

        在這街頭上過日子久了,她自以為練就了一副榮辱不驚的本事,但這眼神著實令她不安。她硬著頭皮把麵端到他身旁,「你該是餓了,快點趁熱吃。」

        他一張臉洗淨後,露出了俊俏的五官,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襲上心頭,但她真的想不起自己到底什麼時候見過他?

        「我們見過嗎?」她忍不住的脫口問道。

        他看著她的眼神很冷,沒有一絲對她的熟悉。

        「看來是沒有。」她被看得有些尷尬,扯扯嘴角,「快點吃吧!」

        他的目光沒有在她送來的麵上做停留,反而伸出手,指了指一旁。

        她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是她裝馬奶酒的空瓶,「你要喝酒?不行。」她想也不想的就搖頭。

        夏彤楓一回頭看到他眼底的陰鬱一閃而過,忍不住縮了下脖子,但還是堅持道:「你受了傷,真不能喝酒。你的腳傷得重,若不好好照顧,可能會成了殘廢。你長得挺好的,若成了殘廢,多可惜。所以乖,別喝酒,吃麵。」

        跟石頭相處久了,她說起話來不自覺的帶了點哄騙,可惜他並不買帳,見她不拿酒給他,索性自己起身。

        昨夜他在擺放碗筷的木箱裡,還看到了另一瓶酒。

        「別找了。」她阻止了他,「沒了,酒是隔壁賣豆腐腦的老爹要的,我已經給他送過去了。」

        她的話使他的眼神一冷。

        他銳利的眼神讓她莫名的氣虛了一下,忍不住咕噥,「那酒本來就是別人買的,你已經偷喝了一瓶,讓我不好交代了……你就別盡想著酒,你都一整天沒吃東西了,等吃—— 」

        他揮開了她,沒等她把話說完,一腳就將她煮的麵給踢翻。

        看到他的舉動,她忍不住覺得難過,脫口斥道:「你太不知好歹了,我救了你,好心煮麵給你吃,你卻不屑一顧。你是個乞丐,還當自己是大爺不成?」

        夏彤楓看到他的手握成了拳頭,心知肚明他雖受了傷,但是這一拳打下來,自己也要遭罪。

       「你若動我一下,我立刻把你丟到大街上。」她的聲音陡然一低,「你腳受傷了,現在根本走不了,我就讓你在大庭廣眾之下爬著,看你覺得丟不丟人!」

        他咬著牙,顯然被她不遜的話氣得不輕。

        「看什麼?」她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瞪了他一眼,氣沖沖的重新下了碗麵後,重新再走到他面前將麵放下,「若是你再不吃的話,我就趕你走。我告訴你,你不要欺負我,我說到做到!」

        在爐火前站了一天,她本來有些蔫蔫的,發了頓脾氣之後,全身的力氣更像是都用盡了,她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原本很餓,現在卻沒什麼食慾,拿出早上沒來得及吃的饅頭,一邊啃著,一邊暗自盯著他。

        見他始終不動,原本的氣憤過後,她的眼底開始流露出不安,她並不想趕走他,只是話都說出口了,想著他要是真的不吃,是不是真要把人趕走……

        在她不安的情緒下,他竟緩緩伸手拿起碗,她的眼睛閃過驚喜,看他慢條斯理的吃了一口麵,她更是露出了一抹笑。

        放太久變得得冷硬不好吃的饅頭,現在都覺得好吃了起來,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個陌生的乞丐上心,是因為在他身上察覺一絲熟悉感嗎?但她也知道,乞丐確實不認識自己。

        不知道乞丐在想什麼,只是一碗再簡單不過的麵,他吃了一口,卻在嘴巴裡咀嚼了許久才吞下。他一身破爛,左看右瞧就是個乞丐,但吃東西的模樣很端正,細嚼慢嚥的樣子像是在吃什麼山珍海味一樣。

       「我煮得很好吃,對不對?」她得意的說:「吃了一口,以後你肯定會愛。」

        他依然慢慢的吃著,一點都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夏彤楓也不在意,愉快的看著他,注意到他不單吃相好,拿著筷子的手骨節分明外,更是光滑潔白,不像是一雙吃苦的手,反而—— 她瞄了下自己拿饅頭的手,她長年擀麵,一雙手雖說還算白皙,卻一點都跟嫩滑扯不上邊。

        這人長得好看,就連手都比她漂亮,看著他慢條斯理的吃完了最後一口麵,他直接將空碗擺在一旁,連聲謝也沒有,逕自緩緩地躺下來,閉上了眼。

        她還是不介意,反正只要他肯吃東西就好。

        她將碗給收拾好,趁著午後人較少的空檔,將碗筷都給洗了,再拿起掃把將四周打掃一遍。

        等忙完,有了點時間,她又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身旁。

        她才接近,他就猛然睜開眼睛,她被嚇了一跳,連忙無辜的擺著手,「田大夫擔心你會發熱,所以我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他略微僵硬的移動了下自己的傷腿,背對著她,擺明了不想理會她也不想被打擾。

        她畏縮的想離開,但實在又放心不下,心一橫,直接上前,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

        她的舉動顯然激怒了他,手已握成拳頭——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打我的話會遭天打雷劈。」她縮著脖子,飛快的說道,察覺到手掌底下的溫度微涼,看來是沒發熱,她這才將手收回,退到一旁,「我熬的藥快好了,等會兒拿來給你,記得趁熱喝了。」

        他冷冷一哼,側過身,仍是不理會她。夏彤楓鬆了口氣之餘,聽到有客人叫喚的聲音,她連忙轉身去招呼客人。

        直到月上樹梢,街上沒有白日熱鬧了,她才算忙得告一段落。

*             *             *

        景城外有個佔地數頃的市場,每三個月會進行為期半個月的馬市交易。

        牲口買賣的所得有一部分會做為朝廷稅收,一部分則給南宮家,名貴的馬匹會在最後一日在拍賣場上競價。南宮家能累積出豐厚的家底,絕大部分的原因是育出了不少好馬,能賣出好價錢,只不過這五年來卻是聲勢不如以往。

        不過這依然不減東北最大城的熱鬧,每到接近馬市交易的日子,天還沒亮,就可見來往趕馬車、牛車、騾車的吆喝聲,還有車夫、挑夫來來去去,城裡大大小小的客棧也都被來自各地趕集的人給住滿了。

        夏彤楓平時為了給遊子,也為了給晚歸的人有個地方可以填飽肚子,所以通常過了亥時才收攤,到了馬市交易時,還會忙到子時。

        今天見時辰差不多了,夏彤楓便煮了兩碗麵,一碗放在爐灶下,打算等收拾好之後再吃,另一碗則端到了乞丐的身旁。

        「今日先委屈一下,」她露出討好的笑容,「今晚又讓你吃麵,等明日我再做些好吃的給你。」

        或許是因為經過了這一天的「相處」,他對她雖然依舊有防備,但也沒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這次不用夏彤楓開口,他自顧自的端起麵吃了。

        見到他動作,夏彤楓嘴角一揚,先起身去收拾攤子。

         她打了水,俐落的東擦西擦,將環境打掃乾淨,得空坐在椅子上,端起自己的麵,雖然已經有些糊了,但她不介意,正要吃時,下意識的瞥向後頭的乞丐,發現他手中的麵還沒有吃完。

        她看著他的吃相,忍不住語帶羨慕地道:「你吃東西的樣子好看又規矩。」

        她的誇讚沒得到他任何反應,他吃麵的動作依舊不疾不徐。

        她沒去計較他的冷漠,她真是餓了,顧不得交談,對著他,一邊看著他的動作,一邊稀里呼嚕的吃著麵。

        等她吃完,抹了抹嘴,正好看到他喝完最後一口湯。

        她抹嘴的動作不由一僵,說人家是個乞丐,但瞧瞧他吃東西的樣子……她放下自己的手,她連人家的一點邊都比不上。

        她上前把晚上要喝的藥放在他身旁,順道將空碗收拾好。

        乞丐的傷在腿,看來是移動不了,所以只能讓他在這裡勉強睡一晚。

        她從一旁拿出一床平時石頭蓋的被子,對他道:「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雖然天熱,但入夜起風的話也有些涼,這床被子給你。」

        他沒動,她也不介意,將被子放在一旁,「小心別著涼了。」

        他冷冷的看著她,「為何待我如此好?」

        聽到他開口,她嚇了一跳,「你會說話?」

        他的眼神一冷,她立刻意會到自己冒犯了他,連忙露出和善的討好笑臉,「從來沒有人聽你說過話,所以大家都以為你是個啞巴。」

        他的表情更冷了,看來她的解釋令他更不快,她無辜的眨著眼,「你不說話,也不能怪人家誤會。」

        他冷哼了一聲,懶得跟她爭論自己是不是啞巴的問題,「妳如此待我,想圖謀些什麼?」

        夏彤楓臉上流露出一抹困惑,「圖謀?你是個乞丐,我能圖你什麼?」

        「乞丐?」

        她將他從頭到腳好生的看了一遍,「你是乞丐啊!」

        他一惱,想要破口大罵,但看到她一雙無害又無辜的眼,還是閉上了嘴。他向來不屑與腦子不好的人交談,眼前這丫頭一看就知是個不聰明的,所以無須他費心思。

        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夏彤楓一古腦的說:「你放心,我沒想圖謀你什麼,我只是看你受了傷,所以想幫你而已。」她笑起來,一雙眼睛瞇成了彎月,「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他的反應是閉上眼,懶得回答。

        她疑惑的看著他,「你說話呀,你不告訴我你叫什麼,我以後怎麼叫你?難不成一直叫你乞丐?!」

        他的雙眼猛然睜開,眼底閃過陰鬱。

        她有些氣虛的眼神飄飄,「好吧,你不說便算了,不然我給你起個小名好不好?我弟弟小名叫石頭,所以叫你小石?!小石、小石……叫起來挺順口的,以後我就叫你小—— 」

        「太陽。」

        「什麼?」

        「太陽。」他冷冷的又重複一次。

        「你是說,你的名字叫太陽?」夏彤楓雙眼發亮,「真是個有趣的名字,只是你不應該叫太陽,你瞧你,我都沒見你笑過,你太陰沉,不該叫太陽,應該叫月亮還差不多,月亮性情多變,初一十五不一樣。」

        她的笑在對上他一副要殺人似的目光瞬間就消失,趕緊擺出正經的神情,「太陽真適合你。」

        他聲音很冷,「太陽是我的小名,我娘親給我取的。」

        一聽到是娘親取的,夏彤楓不禁有些內疚,「失禮了,我方才是開玩笑的,太陽真的很適合你,你娘真懂你。」

        太陽「哼」了一聲。乞丐?!這丫頭是眼睛瞎了,把他當成乞丐?

       「太陽,我們之前有沒有見過?」

       「沒有!」他不留情的直接回答。

       「喔。」他渾身散發出的氣勢令人感到一股威壓,夏彤楓也不敢再繼續問下去,人家都說不認識她了,她怎麼也不敢再煩著他,不過,她還有問題。「太陽啊!你姓什麼?總不可能只叫太陽吧?」

        他背著她不說話,她有些尷尬,想問,又不太敢,他眼神挺嚇人的,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她有些苦惱的咬著下唇。

        「妳姓什麼?」

        就在夏彤楓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竟然出了聲音,她忙不迭開心的回答,「我都忘了跟你說說我自個兒,我姓夏,叫夏彤楓,我娘都叫我妮子,石頭叫我姊姊,你也可以跟石頭一樣叫—— 」

       「夏。」他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的叨絮。

        夏彤楓愣了一下,「什麼?」

        他微側身瞪了她一眼,「我就姓夏。」

        她怔了一會兒,「這麼巧?」

        他有些嘲弄的「哼」了一聲。

       「太陽姓夏,我也姓夏,我們真有緣。」

        太陽眼底本來的嘲弄掠過一抹深意,他擺明了敷衍,但她似乎對他所言無條件的深信不疑,對個陌生人,她的全然信任實在愚昧,卻又沒來由的令他感到舒心。

        這個破爛地方,他本看不上,但看著她喜悅的笑臉,他伸手將一旁的被子往身上一蓋,「明日給我拿套乾淨的衣物來。」

       「是。」根本來不及多想,夏彤楓已恭敬回應,好像她早就習慣聽令行事。

        雖說如今家中的日子不算好過,現在又救回一個披著乞丐外衣的傲慢公子哥,但人都救了,她就不打算不管,如果太陽能留下來就好了。

        踏著月色回家的路上,夏彤楓的嘴角始終帶著笑,為了養活這一家子,她得更努力的掙銀子才成。

*             *             *

        救了人的事,夏彤楓沒瞞著何氏,何氏只當她是在街上救了個可憐人,心嘆這個世道不好,無家可歸的人多,雖說幫不了所有人,但多少能幫一點是一點,所以也沒有反對夏彤楓出手相助。

        太陽的腿受了傷,這幾天都安分的躺在樹後的木板上,只不過交代夏彤楓去買塊布,垂掛在樹枝上,做了個簡單的布幔,隔開了街上來來往往眾人的視線。

        夏彤楓也擔心他睡不安穩,沒有二話的就去布莊買了一大塊布,盡可能的收拾起來,讓他住得更舒適些。

       「慶幸這幾日無雨,不然你可要遭罪了。」夏彤楓替他張羅好,扶著他躺了下來,「不過你別怕,若真是下了雨,我用板車推你回去。」

        太陽聞言,嗤了一聲。

        她知道這是代表他不以為然,「你既不想讓人看到你狼狽的樣子,那你就要早點把身子養好,再過一個月,景城的馬市開市,這幾日就會開始熱鬧起來,我的麵攤也要忙了,所以若是你叫我時我沒聽到,你別生氣,再多叫我幾聲。」

        他壓根不在乎她忙得多熱火朝天,反正他叫人的時候,她就是得要第一時間出現,這讓夏彤楓覺得自己救回的不是乞丐,而是一尊大佛。

        太陽過著該吃就吃,該睡就睡的日子,需要什麼,使喚一聲,夏彤楓就像個奴才一樣,在一旁伺候,何氏病了,夏彤楓一個人幹活本來就快忙不過來,如今又多了個喜歡使喚人的乞丐公子,吃要吃好,今日要東市的包子,明日要醉鵝,搞得夏彤楓忙著顧攤子之餘,還得抽空四處給他買東西。

        夏彤楓雖然嘴上一聲苦都沒說,但是臉色明顯變差了,委靡的精神已經道盡一切。

        就在她看著爐火,不自覺的打盹睡著之後,要求頗多的太陽變了—— 他的要求少了,甚至是她吃什麼,他就跟著吃什麼,沒再多言。

        這令夏彤楓大大的鬆了口氣,因為就算她身體吃得消,她口袋中的銀子也吃不消了。

        這期間,石頭來了幾次,被她給打發回去,畢竟何氏的身子始終不見好轉,她希望石頭能在一旁照看,更別提隨著馬市開市,來往的達官貴人漸多,以往何氏跟她一起顧著攤子,彼此還可互相幫個手,盯著石頭,不讓他到處溜達,萬一一個不好衝撞了旁人就不好了,但如今何氏病了,她又要顧攤子,實在沒法子分心時刻注意,只能將他拘在家裡。

        夜雖漸深,但隨著馬市開市日越近,西市入夜來往的人也不見少。

        夏彤楓抽空把熬好的藥送給太陽,讓他喝了藥之後先睡,就在這個時候,城門的方向傳來不小的動靜。



【第三章】 我允許妳的喜歡

        夏彤楓在街頭賣了幾年麵,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有窮困、有富貴,但唯一不變的便是越有名望的家族,出行的排場越大,且都有一個特點,就是不會由景城最小的西城門進城,經過西市。

        不過今晚從西城入城的陣仗不小,這不常見的情況自然引起騷動,夏彤楓也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幾眼。

        景城顯貴多居住在玄武大街上,正城門便在大街底端,街上最富貴的當數景城城主南宮府。

        南宮府一手掌握景城的馬市交易近百年,可惜這一代的南宮城主南宮易霸氣有餘,在馬匹上頭卻沒什麼興趣、本事,當年一場大火燒出南宮家的大麻煩,少主死了不說,燒死的那些名貴馬匹也讓其元氣大傷。

        這五年,南宮家養不出好馬,要不是還能靠著交易市場上有些金銀進帳,只怕以南宮城主喜歡珍奇古玩,不惜揮金如土的性子,南宮家早就敗了。

        不過今年有了變化,去年秋季,南宮府便已放出風聲,說是歷經萬難,終於重新培育出更勝以往的優良寶馬。

        隨著即將開始的馬市,那寶馬就要呈現在世人眼前。為了一見南宮家的寶馬,各地豪傑齊聚景城,如今進城而來的馬車隊伍單看陣仗排場,就知身分不凡,應該也是為了寶馬而來。

        不少人忍不住放下手邊的事兒,分心的瞧上幾眼。「看那馬車上的徽章……是穆家?!」

        「真是穆家?真沒想到,如今還能看到穆家人再臨景城。」

        夏彤楓對於東北所謂六大寨、三大家族的了解不深,畢竟那個階級與她這個普通小老百姓沒關係,只是穆家—— 除了育馬聞名的南宮家和以海陸運聞名的陸家,穆家無異是最神祕也是最古老的醫藥世家,她當然聽說過。

        想到石頭的病,說不定去求助穆家,穆家家主願意出手相救,她的心跳忍不住激動加快了幾分。

        穆家珍藏的藥方、藥典不少,穆家每一代都會誕出一位天生不凡的家主,不單醫術了得,更得天之幸,擁有天眼能窺三界之祕,讓人起死回生,是世人眼中真正的「神醫」。

        只是她一個小老百姓,銀子不多,更沒有門路攀上關係,想讓穆家家主出手相助?恐怕是作夢,只是好不容易有了絲希望,她不可能不嘗試就放棄。

        她這幾年都在盤算著多存些銀子,等銀子有了,就帶著何氏和石頭去穆家所在的雍城定居,找機會請來穆家人為石頭看病,如今穆家人來到景城……這應該是老天爺給的好機會。

        就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原本行進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從正中的馬車上跳下來一個容貌清麗的姑娘。

        夏彤楓的眼睛閃閃發亮,小姑娘看起來比她還小個一、兩歲,一身衣飾華麗,頭上的珠釵翠玉閃著光芒,看這打扮,小姑娘肯定在穆家有點身分地位,她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

        「總之今日我便要上南宮家。」小姑娘的聲音清脆,但口氣滿是不敬。

        「別放肆,上車。」

        「我偏不。」也顧不得周遭無數雙眼睛盯著瞧,她繼續潑辣的說:「咱們此行匆促,此刻正值景城趕集,難以找到合適的落腳之處,為何偏要拒絕南宮家的好意?不過就是在南宮家住個幾日罷了。」

        馬車上的人顯然失了耐性,也沒叫奴才動手,長手一伸,就要把人抓進馬車裡。

        穆蓉兒眼明手快的退了一步,閃了過去,一轉身走幾步,瞧見夏彤楓未收攤的麵攤上還有些人,便不客氣的上前,坐在麵攤的空位上,吃定了兄長礙於顏面,不敢在大庭廣眾下妄為。

        夏彤楓心頭驚喜,隨即上前,一臉熱絡的招呼道:「姑娘可是要吃麵?」

       穆蓉兒吃慣了山珍海味,根本瞧不上路邊的小攤子,但看到兄長竟然親自下了馬車,走了過來,她立刻不耐煩的道:「隨便給我來點吃的。」

        夏彤楓聞言,沒有片刻遲疑地轉身去下麵,打算下碗料多味美的羊肉拌麵,再端上碗雞湯,若是麵合了小姐的口味,說不準便能得到青睞,藉機攀談幾句。

        穆意謹雙手負在身後,注意到他們一行人已經吸引了旁人好奇的目光,景城西市多是販夫走卒、龍蛇混雜之地,他鮮少駐足,此次前來,他也不避諱讓南宮家知情,不過穆家並不打算再與南宮家有太多無謂的糾葛。

        穆家與南宮家原有姻親關係,南宮城主南宮易在還是少主時,迎娶了穆家家主的親姊姊為妻。

        當年兩家聯姻可說是轟動四海,雖說穆家家主極力反對,但唯一的姊姊一心嫁入南宮家,穆家家主苦勸無果,只能被迫點頭同意。

        沒想到南宮少夫人才嫁過去不到一年的光陰,南宮易就納了個青樓女子為妾,南宮少夫人抑鬱寡歡,最後墜馬意外而亡,留下唯一的孩子由當時的南宮城主南宮碩一手拉拔長大,只是在南宮碩死後沒多久,一場大火也燒死了這個孩子。穆家到此,算是與南宮家恩斷義絕,也從未再踏足景城。

         不過這次南宮家的寶馬問市,勾起了穆家的興趣,穆家人與天下人一般,都不相信憑著繡花枕頭南宮易的能耐,能夠重育寶馬,畢竟南宮易尋花問柳的本事一流,論到育馬卻遠遠不及自己死去的爹,甚至不如死去的嫡長子。

        穆意謹面無表情看著穆蓉兒,「別胡鬧。」

        「大哥,說笑了,我不過是有些餓,打算吃點東西,怎麼是胡鬧?」穆蓉兒微揚起下巴,滿是挑釁。

        穆意謹沉默的與她四目相交。這丫頭是他三叔的麼女,自小受寵,所以任性妄為了些。這次在家裡鬧騰說要出門,逼得他不得不帶她來景城一趟,三天的路程算是安分,誰知道一到景城,刁蠻的性子又顯露而出。

        明面上穆家與南宮家確實是姻親關係,但在他姑母死後,表哥又死於一場大火,兩家算是徹底斷了關係,偏偏這個丫頭,一顆心竟然撲在如今取代他們的親表哥,娘親不過是個青樓女子的南宮少主南宮定弘身上。

       早知道這丫頭存著這樣的心思,任由她要死要活,他都不會帶她走這一趟。

        「大哥若有閒情在這裡跟我說話,不如多派人手去打聽今晚的落腳之處,等我填飽肚子,落腳之處還是沒著落,我就直接上南宮家。」

         「蓉兒,」穆意謹輕聲的警告,「縱使穆家上下疼愛妳,也不是能任由妳胡鬧。」

        這句話說得輕柔,卻令穆蓉兒的身子微僵,臉上的驕縱微隱,一個抬頭看到穆意謹微寒的眸光,心裡不禁一抖。

        她自然知道穆意謹對待外人的手段,這個男人不單是她的堂哥,更是如今穆家的家主,連她爹、娘都得敬個幾分。但她自小被寵愛長大,不單爹娘疼愛,只要事情不太出格,穆意謹也總讓著她,所以她難免忘形。

        她心知肚明惹惱了他,她不會有好果子吃,只是……

        「大哥,定弘表哥是南宮家少主,穆家與南宮家有婚約,我早晚要嫁入南宮家,成為南宮家的少主夫人。蓉兒不明白,大哥為何總是三番兩次的阻擾蓉兒的幸福?」

        「閉嘴。」穆意謹壓低自己的聲音,這西市人多嘴雜,他雖不將如今的南宮家放在眼裡,但也不想節外生枝,「話,大哥只說一次,收了妳對南宮定弘的心思,那傢伙不配。」

        穆蓉兒不悅的皺起眉。

        「現在的所謂南宮家少主,不過是個青樓女子所生的雜種,妳的夫君是南宮家真正的主子—— 南宮旭日。」

        穆蓉兒一臉的不快,她從來就不喜歡一板一眼,令人覺得陰沉得可怕的親表哥南宮旭日,她喜歡的是每年過年會隨著南宮旭日前來穆家拜年,總是笑臉迎人的南宮定弘。

        五年前的大火,燒死了南宮旭日,穆家上下痛心難過,但她傷心之餘,卻也有絲雀躍,因為如此一來,她喜歡的南宮定弘將可取而代之,只要等她長大,她便能嫁給心儀之人。

        只不過她盤算得再好也無用,穆意謹的腦子就是石頭,在南宮旭日死了之後,明裡暗裡的開始針對南宮家,如今聽到南宮家重新育出好馬,立刻領人而來,不過就是每三個月一回的馬市,他這個穆家家主非要親自前來,肯定想藉機使絆子,她死活不依的跟著來,便是不準備讓穆意謹有機會傷了她的心上人。

        「大哥,南宮旭日已經死了,你一口一聲的說此人是我的夫君,我明明還未與之成親,難不成就為了一句口頭承諾,就得給他守寡不成?」

        「穆家女兒不怕沒得嫁。」

        「但我此生只要南宮城主夫人的位置。」

        端著湯送上,正好聽到穆蓉兒霸氣的一句話,夏彤楓不由分心的瞧了一眼。這位姑娘長得嬌俏不說,一身月白衣裙更顯貴氣,聽到她說要南宮夫人的位置,夏彤楓更加肯定這姑娘在穆家的身分不低。

       「若妳還是不懂事,我立刻派人將妳送回去。」

         穆蓉兒雙眼微瞪,猛然站起身,一旁的夏彤楓微驚,怕湯燙了嬌客,也顧不得可能會燙著自己,連忙退了一步,一個不穩,熱湯灑在自己的手上,一時沒將碗給拿穩,一碗湯硬生生的全灑在地上,雖說她已經盡可能的避開,但還是潑到穆蓉兒的羅裙上。

        「真是對不住……」

        穆蓉兒的心情正差,見狀反手就要給人一巴掌,穆意謹眼明手快的捉住她。

        「不許放肆。」

        穆蓉兒的手腕被捏得生疼,眼眶立刻就紅了,「放開我。」

        穆意謹忍著氣,真是受夠了這丫頭的刁蠻,「看來妳真是被寵壞了,回穆家後可得讓三嬸好好敲打一番才成。」

        穆蓉兒意識到穆意謹真的要將她給送走,掙扎道:「我才到景城,我要見定弘哥哥,你就算是穆家家主也不能阻止我上南宮家。」

        她的聲音在提及南宮家時刻意放大,穆意謹神情一冷,這丫頭是打定主意要令他為難。

        他沒了耐性,使了眼色,兩個青衣婢女上前,一左一右的將掙扎不休的穆蓉兒抓住。這兩人打小就跟在穆意謹身邊,一身的功夫,輕而易舉的就將人給捉上了馬車。

        夏彤楓撫著燙傷的手,也顧不得痛,只盯著穆意謹。穆家家主—— 因為石頭的關係,她特地打聽過穆家,眼前便是穆家之中權勢大過天的人,她的心頭一陣激動。

        穆意謹淡淡的看了一旁的穆一一眼。

        穆一會意上前,給了夏彤楓一錠銀子還有一瓶金瘡藥。「姑娘,這些就當是打翻湯的賠償。」

        夏彤楓受寵若驚,連忙揮著手,「不、不!一碗湯值不了幾個銅錢,不過我倒是有點兒事想請—— 」

        馬車上傳來穆蓉兒的叫嚷,穆意謹無心聽夏彤楓將話給說完,甚至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逕自轉身大步的躍上馬車。

        不過才眨眼的功夫,馬車裡頭就悄然無聲,幾乎同時,車隊也向前駛離。

        夏彤楓不甘心的想追上去,卻被跟在馬車後的小廝擋了下來。

        看那樣子,她是別想靠近半步了,她眼帶遺憾的追隨著一行馬車離去,惱著自己有幸能見到穆家家主一面,卻連句完整的話都沒來得及說。

        她聽聞穆家家主年紀輕輕便接手家業,外人本都不解前任家主明明還身強體健,為何早早讓位,後來才知前任家主樣樣都好,可惜就是個妻奴,一心只想擺脫穆家和責任,帶著愛妻雲遊四海。

        於是在嫡長子一滿十六歲後,就毫不留情的將穆家全交到他手上,自己帶著妻子四處遊歷去了。短短幾年,年輕的穆家家主便用能力證明了自己非池中物。這樣一個如同神祇般存在的男人,真的是連見一面都如同登天一般困難,更別是求他治病了。

        夏彤楓低頭看著手中的銀子和藥瓶,略微沮喪的塞進自己的衣袖中,彎下腰,收拾好打破的破碗碎片。

        收拾完後,她沮喪的走過去掀開布幔,看著太陽。

        「你看到方才外頭那排場了嗎?很氣派對吧?」太陽沒說話,她也習慣他就像個悶葫蘆,壓根不影響她跟他說話的興致,她很喜歡對著他說話,就算他沒反應,她也很樂。「那可是穆家的車隊,你知道穆家嗎?那個東北三大家族之一的穆家,我還真是沒想到,穆家家主竟然是個如此風度翩翩的男子。」

        「不過只是裝模作樣。」

        太陽難得回應,卻是不屑的批評,夏彤楓忍不住反駁,「以人家的身分,不需裝模作樣,只要隨便往那兒一站,就足以震懾四方。」

        「蠢婦。」

        夏彤楓見他不悅,不懂自己是哪裡惹了他,想想後將穆意謹給的金瘡藥塞進他的手中,笑瞇著一張臉道:「給你,穆家家主給的東西,肯定是最好的,正好你的傷用得上。」

        他突然反手抓住了她。

        她一驚,「做什麼?」

        他低頭看著她手背上的紅腫,是方才被熱湯燙到的傷。

        「小傷罷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她笑了笑,不以為意的說:「做湯湯水水生意的,哪有人不被燙傷的,過幾日就好了。」

        太陽沒有理會她,逕自打開金瘡藥,一股清淡的薄荷味飄散,他神色不善,但動作還算輕柔的將藥塗在她的手背上。

       「等會兒我還得洗碗,現在給我擦上,可惜了這藥。」

        太陽不理會她的抗拒,硬是拉著她的手,將藥塗好,「這藥在燙傷後,立即擦上最為有效。」

        她一臉感動的盯著他,「你這是在關心我?」

       將傷口擦好,他立刻鬆開她的手,沒有回答她。

      「你在彆扭對吧?」她沒來由的感到開心,果然人的心都是熱的,經過幾天相處,也知道關心她了。她一臉的雀躍,「剩下的藥你好好的收著,你身上的大小傷不少,先擦著,若是真有效,日後再有機會我再跟穆家家主討要些。」

        「憑妳?!」

       「什麼意思?」夏彤楓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擦上藥後一陣清涼,確實舒服許多,果然是好東西。穆家人隨便出手的藥都是上品,想來應該真有辦法救石頭,她更是打定主意要再見到穆意謹,求他一求。

       「穆家家主豈是妳想見便能見的?」

        她微愣了下,太陽不說話就算了,一開口就是一針見血。她臉上的笑容微黯,自然知道人不是她想見就見,但是,她不會輕易放棄。「不管如何,總要試試。總之,求見穆家家主的事我自有分寸,你只要快點把自己的身子養好就成了。」

        「妳無須為了我這點小傷去跟別人求助。」

        夏彤楓愣了一下,她似乎沒說過是為了他去求藥吧,她有求於穆家家主是因為石頭,跟太陽沒半點關係。看著太陽,她慢半拍的會意到,他好像是誤會了……

        她遲疑的輕咬了下下唇,在解釋與不解釋之間掙扎了會兒,最後決定,這個乞丐公子不單自傲還有點自戀,脾氣也不太好,為了讓自己日子好過,就讓他繼續誤會下去吧!

        她甜笑的拍了拍他的頭,就像在安撫石頭似的動作,「我救了你,對你有責任,只要對你好的事,我一定想辦法替你做。看在我關心你的份上,你可要快點把身子養好。」

        他意味深長的看著她,「看來妳很喜歡我?」

        她拍著他頭的手一僵,喜歡他?!她的臉瞬間紅了……

       「妳別說了,我知道。」太陽冷冷的看著她僵著身子的模樣,冷冷一哼,「不用不自在,看在妳救了我的份上,我能允許妳的喜歡。」

        允許?!夏彤楓覺得自己快瘋了,他如此高傲的口吻,竟然讓她覺得很開心?

        她的臉在他的眼神底下更紅了,正手足無措的時候,聽到麵攤那裡有聲響,她鬆了口氣,趕緊過去。

        以為是有客人,沒料到竟看到石慶。

        一見這位西市的老大,她突感不好。每月月初,都要上繳給石慶孝敬錢,如今都到了月中,石慶的手下沒來收,她自己也忘了,現下應該是發現了,要來找麻煩?

        她連忙手忙腳亂的拿出放在一旁裡頭擺銀子的小陶罐,抖著手多算了些銀子,就當是利息錢,雙手捧到石慶面前。

       「妳這是做什麼呢?」石慶笑著將夏彤楓給的銀子給推回去。

        夏彤楓因為看到石慶的笑而覺得打心底發毛,這人三大五粗,總是硬著張臉在西市晃來晃去,沒人見他笑過,如今,他竟然對她笑?!她嚇得雙腿都打顫了。

        「妳救了我老大,我還得謝謝妳,怎麼能再收妳銀子?」

        夏彤楓還搞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就見石慶自顧自的走到大樹幹旁,掀開布幔走了進去,「老大,你躲在這裡倒是清閒,令我好找。」

        太陽一臉生人勿近的看著來人。

        夏彤楓則是因為聽到這一聲「老大」而睜大了眼。

        石慶不以為意,蹲坐到太陽的身旁,問道:「為什麼要躲著我?讓我著實擔心了好些時候。」

        夏彤楓雖然困惑,但還是硬著頭皮湊過來,試探的問道:「慶哥,這是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只是之前在東市跟人有了爭執,我和幾個手下的命差點就要交代在那裡,幸虧大哥出現救了我,但卻被人傷了腿,我回過神時,大哥不見了,這幾日我都在東市找人,沒料到他是跑到西市來,還被妳給收留了。」

        「太陽的傷是因為要幫你?」

        「太陽?」石慶重複了一次,眼底閃著疑惑。

        夏彤楓點頭回答道:「是,他就叫太陽。」

        「是嗎?」石慶眼底閃過一絲光亮,收起了驚訝,「總之這幾日謝過姑娘,這些銀子妳收下,我家老大我便帶走了。」

        夏彤楓臉色一變,聽到石慶要將人帶走,想也不想的擋在太陽面前,護衛之情溢於言表。

        石慶見到她動作,神情微冷,「妳這是做什麼?」

       「太陽還沒好,」夏彤楓壓著心頭的懼意,堅持地說道:「還是讓他留在我這裡休養。」

        石慶嘲弄的看著四周,「就這麼個破地方?!」

        夏彤楓臉色微窘,她也知道這並不是個休養的好地方。「他傷了腿,我搬不動他,所以才勉強讓他在這裡待幾日,這幾日他傷好多了,我打算找個地方讓他住下。」

       「不用妳費心了,看妳這本事,再找的地方也好不到哪裡去。」石慶是看在夏彤楓救了太陽的份上才多了幾分耐性,「人我帶走後,自然會照顧好。」

        夏彤楓知道石慶在西市甚至於景城都不是個好惹的人物,她自己不過是平凡的老百姓,最好識趣的收下石慶送上的銀子,然後讓他把太陽帶走,然而這些年,她在這裡擺攤做生意,雖說沒遇過人找麻煩,但也看過石慶和他的手下在西市以老大自居的作風,打起架來兇狠無比,她不想太陽跟這些人混在一起。

        她不是瞧不起石慶,而是希望太陽在傷好之後能夠好好振作起來,明明是個好看又出色的男兒,自然要做番事業,而不是跟著石慶在街頭混日子。

        心思一定,她壓下心中的恐懼,露出一抹討好的笑容,「其實不瞞慶哥說,我與太陽已經結拜做了姊弟。」

        石慶聞言,著實吃了一驚,目光看向太陽,就見原本面無表情的他也被夏彤楓的話給弄得挑了挑眉。

        「人家說長姊如母,所以照料太陽,我是心甘情願也是理所當然。我與他已經商量好了,日後我們姊弟就靠著這個小麵攤過活,雖說過不了什麼大富大貴的日子,但三餐溫飽沒問題,所以慶哥的好意,我家太陽心領了,太陽只會留在我身邊,這銀子我也不能收。」

        石慶心中的驚訝不小,老實說,他在西市打滾這幾年,對夏彤楓並沒有太多的印象,畢竟夏彤楓長得並非國色天香,個子嬌小玲瓏得像個沒長開的小丫頭,唯一稱得上吸引人的,該是有一雙笑起來像彎月的眼睛,今天一接到是她救了太陽的消息後,他還特地派人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她帶著一個娘和傻弟弟,日子過得苦了些,但也一家和和樂樂,總之她就是個平凡到令人忽略記不起來的女人,但現在她竟說,她跟太陽結拜了?!

        「就憑妳能讓我大哥點頭?而且當姊弟?」石慶的眼睛掃著她,「丫頭,妳看起來不過十幾歲的模樣,有臉自稱為姊姊?」

         「慶哥,我只是看起來年紀小,事實上我已經有了點歲數。」她說得有點心虛,因為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年紀,但她長得比一般人還要嬌小是事實,只是她跟石頭相處久了,太習慣以姊姊自居,所以順口說了與太陽結拜為姊弟,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

        夏彤楓知道石慶她是得罪不起的,臉上的表情更是和順,「慶哥也看到了,太陽現在正養著傷,以後會成什麼模樣實在難說,這些日子大夫來看過幾次,他的一條腿傷得重,很有可能會廢了,所以慶哥的看重太陽無福消受,以後慶哥還是別一口一聲的叫太陽老大,太陽可承受不起。」

        慶哥沒理會夏彤楓的長篇大論,聽到太陽腿可能廢了就先皺起眉頭,連忙蹲在太陽面前問道:「真有這麼嚴重?我立刻給你找大夫。」

        太陽反應冷淡的開了口,「不用。」

        石慶一臉的焦急,「可是—— 」

       「不用廢話。方才景城有貴客到,若你真有空閒,就去打聽打聽,別在這裡礙我的眼。」

        太陽不留情面的話令夏彤楓倒抽了口冷氣,正打算跟石慶道歉,沒料到石慶竟恭敬的說:「是的,大哥,我立刻去查。」

       「我累了。」

        石慶點頭,連忙起身離去。離去前還不忘交代夏彤楓,以後每個月要上繳的孝敬錢免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8 05:50 PM 編輯

【第四章 】  改行當大俠

  夏彤楓彷彿作夢一般的看著石慶走遠,若是以往,免繳孝敬錢這樣的「恩典」,肯定能讓她樂上幾日,畢竟少交點錢,就等於能多存些,但是石慶這是打定主意要將太陽給帶走,才會施以這種恩惠,只要一想到這個,她就開心不起來。

  石慶走了,卻沒帶走放著不少銀子的錢袋,太陽沒拿,她也沒有伸手去取,就這麼放在,桌上。

  夏彤楓一臉沉重的盯著錢袋子,最終嘆了口氣,眼下時辰不早了,該準備打烊收工。

  太陽的目光隨著她的身影移動,終於開了口,「你不喜歡?」

  夏彤楓打了水,擰乾布巾的動作微頓了下,她不知道太陽所謂的不喜歡指的是什麼,但不管是說石慶送上的銀兩,或是石慶要帶走太陽的提議,她確實都不喜歡,所以她搖了搖頭。

  看她搖頭,太陽斷然的說了句,「不喜歡,不理會便是。」

  「若真能如此就好了。」今日已經晚了,也不差這麼點時候,夏彤楓索性也不急著收拾了,走到他身旁坐下來,「這幾年我在西市過日子,這裡自有一套規矩,慶哥跟他的手下在這個西市橫行霸道多年,若得罪了他,他有得是手段讓人生不如死。」

  「你怕?」

  「我帶著一個娘和弟弟,現在又多了你這個傷兵,我能不怕嗎?」

  「放心,一切有我。」

  「你功夫雖好,但是雙拳難敵四手,我想,等你傷好了之後,就趕緊離開西市,不,離開景城。你的功夫好,若你願意,將來肯定有一番作為,雖說跟著慶哥,能吃香喝辣是比流浪街頭強,但慶哥手上的那些錢不乾淨。」

  太陽嘲弄的看著她,「乾淨?!在這龍蛇雜處之處,來來往往的人吃一碗你親手煮的麵,給你五個銅錢,你又怎知你收下的錢真有所謂的乾淨,沒有沾上血腥?」

  夏彤楓知道若太陽硬要跟她爭論,她是辯不過他的,這人向來惜字如金,但出口的話總令人啞口無言。

  「總之,我不想你跟著慶哥,不喜歡看你去幫著他欺負人。所以你不要跟他扯上關係,我想你——」

  「好。」

  話突然被打斷,她有些呆愣。

  他高傲的瞧了她一眼,「看在你對我盡心儘盡力的份上,你不喜歡,我便不做。」

  還以為得花時間說服他,沒想到他答應得挺爽快,她臉上不由一笑,「你能想通就好,快點把傷養好,離開這裡,找個差事,好好的過日子。」

  他「哼」了一聲,躺下來,「不論我去了哪裡,都會將你帶在身旁。」

  夏彤楓愣了下,看他躺下來,閉上了眼,慢半拍的意會到他的話意,「你的意思該不會是咱們以後就要綁在一起吧?」

  「無須受寵若驚,這是你救了我一命的報答。」

  她樂了一下,雖說兩人在一起他是大爺,她就是個奴才,但她就是開心,只是……「你若不走,慶哥——」

  「他的事無須放在心上。時候已不早了,你到底還要不要收拾?」

  她連忙跳起來,也顧不得心中的糾結,反正一切等他傷好再說。她手腳俐落的開始擦擦洗洗。

  想起了今日出門前答應石頭的事,她隨口問道:「你可知道東市有個楊記包子?」

  他緩緩睜開眼,這間鋪子可說是大大的有名,一大清早就有不少人排隊要買,包子不便宜,一個就要五個銅錢,可以吃她攤子上的一碗麵。

  「這間的包子挺好吃,就是貴了些,你想吃嗎?」她側頭看著他,「明日我買給你嚐嚐。」

  「好。」他知道她對銀兩算得精,但對於她的討好,他也沒拒絕,收得理所當然。「這間鋪子的包子個頭不大,給我兩個。」

  「你吃過?是不是以前在街上乞討的日子,有人賞給你吃過?」

  她的話令他不悅,惡狠狠的瞪著她。

  夏彤楓無辜的與他四目相接,明明就是個乞丐,卻壓根不願她提及他在街上乞討的日子,真是個古怪的人。

  「知道了,明天就給你兩個。」她對他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他嫌棄似的「哼」了一聲,躺下來,閉上了眼,不再理會。

  趕了一大清早去楊記買了幾個包子,給何氏和石頭各留了兩個,剩下的兩個就帶給了太陽。

  「你該是餓了吧?快吃吧!」她將用荷葉包起來的包子塞進了太陽的手裡,為了買包子她來得遲了,也顧不得多說話,風風火火的開始準備生火熱湯做麵條。

  太陽接過手,先是輕咬了一口,接著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吃了?」

  她瞄了他一眼,搖頭。

  「等會再忙,你先吃吧!」

  她又搖頭,「不用了,我已經在家吃了米粥,你昨日也說了,這包子的個頭不大,要吃兩個,所以都給你。」

  他也沒多言,吃了幾口後,看著她忙碌身影若有所思,冷不防道:「過來。」

  她的手滿是麵粉,走了過去,「怎麼了?」

  「給你。」他直接將包子塞向她的嘴巴。

  她下意識的張開嘴,咬了一口,這才想起這個動作似乎太親密了些,她將包子給吞下,「你——」

  「吃!別廢話。」他瞄了下她滿是麵粉的手,勉為其難的喂她,「你肯定是故意的,張嘴。」

  知道他的脾氣,不想跟自己過不去,她聽話的就著他的手,沒幾口便將包子給吞進肚子裡。滋味果然不錯,無怪乎眾人都說好,賣得不便宜還是有許多人甘心起個大早去買。

  「五個銅錢,」她點了點頭,「還算值得。」

  「你每日早出晚歸,忙得腳不沾地,賺了銀子不花,省吃儉用,圖什麼?」

  「日子安穩。」她老實回答。

  「就這個?」

  「別瞧不起這個,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平安平穩便好。」她回到案前,繼續做麵條,「靠自個兒掙錢,照顧娘和石頭,這樣的日子挺好。」

  太陽擦著自己的身子,坐在長椅上,他的腳傷復原得不錯,氣色看來也挺好,耳裡聽著她的叨念,沒半點反應。

  「穆家家主給的藥,你擦了嗎?」

  「嗯。」  

  「擦了就好,你雖是個漢子,但好好的一副身子,滿身傷痕的也難看。隨著馬市開市,客人會越來越多,所以這些天我會晚些收灘。這天也漸漸涼了,等你好些,我再找地方給你住,畢竟是街頭鬧市,你睡在這裡也不舒適。」

  太陽彷彿沒聽到她的話,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她做麵。

  「等會兒我要吃麵。」

  「好。」她對他一笑,「等會兒就給你下一碗最大的。」

  看著她的笑容,他的嘴角不自覺的輕揚了下。

  今日打烊晚,滅了火之後,夏彤楓這才端著煮好的兩碗麵放在桌上。

  太陽的傷雖說還沒好完全,但今天看他已經可以移動身子,所以她打算喚他到桌前吃麵,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叫人,就看到石頭樂乎乎的跑過來。

  她連忙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

  「娘說這幾日收攤晚,要我來幫姊姊。」

  雖然石頭比她高了一個頭,她還是伸長手,揉了揉他的頭頂,「石頭乖,不過沒關係,姊姊一個人可以。」

  石頭只是露齒一笑,目光移到桌上的兩碗麵,雙眼立刻冒光,「麵、麵!我要吃麵。」

  「好,吃麵。」

  石頭也不客氣的坐下,拿起筷子夾住麵條就要往嘴裡塞,突然身旁有個人影一閃而過,他困惑的眨了下眼,一抬頭就看到個人坐在自己身旁,他不由微張著嘴,愣愣的看著。

  夏彤楓也被嚇得不輕,沒料到太陽移動的速度如此之快,她看向他的腳,「你的腳好了?」

  「不過是點小傷。」太陽驕傲的口氣,很有他一貫的調調。

  太陽的身手令石頭一臉崇拜,激動的伸出手,拉了他,「哇!你好厲害。」

  太陽冷冷的抽回自己被拉住的手,雖沒交談過,但他見過石頭來過麵攤幾次,年紀看來比夏彤楓要大些,卻是一口一聲的叫著夏彤楓姊姊。

  若是旁人,他根本不會允許對方太過靠近自己,但因為是夏彤楓的弟弟,他勉強容忍,但是動手動腳就超過他能容忍的範圍。

  他伸出手,將石頭面前的麵拿到自己面前。

  石頭疑惑的看著他的動作,傻乎乎的問了一句,「你為什麼拿我的麵?」

  「這是我的。」太陽冷冷的回道,不客氣的動筷,吃了一口。

  石頭側著頭,眼底的困惑更深,「這明明是我的,姊姊給我的。姊姊,我的麵……」

  「好,姊姊給你。」夏彤楓在石頭開始大聲哀嚎前開口,眼前兩人一個是不講理,一個是講不了理,她果決的讓出自己的面,推到石頭面前,「石頭快吃。」

  石頭看麵重新回到自己面前,立刻露出粲笑,拿起筷子沒心沒肺自顧自的吃了起來。石頭吃得正歡,反而慢條斯理吃著的太陽停了下來。

  他放下模子,看著夏彤楓,面上不快,「你的給他,你吃什麼?」他很清楚晚上的時候,她只隨便買了個饅頭吃。

  「我還有饅頭。」夏彤楓無所謂的回答,「晚上來不及吃完的。」

  火已經滅了,夏彤楓也沒精神再生火下麵,她裝了碗還熱著的湯,拿出有些乾硬的饅頭,沾肉湯吃,雖稱不上太美味,但至少不會餓肚子。

  太陽看她一副安然的樣子,面無表情的將麵推到她的面前。

  他的舉動令她有些受寵若驚,這是要給她?她抬頭看了看天,天是要下紅雨了,平時高傲的一個人,竟然會顧念她?

  他沒好氣的看著她,「吃!」

  「可是——」

  「別廢話。」他不耐的打斷了她的話,擺明了她若不吃,他也不吃。

  「姊姊煮的麵最好吃了,」石頭一邊吃,一雙眼邊打量著兩人,「你們都不吃,都給我吃好了。」

  太陽不悅,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一切都怪他,突然冒出來,居然還不知死活的在他的耳邊喳呼?

  可惜太陽的威壓,根本沒影響石頭半分,以他的腦子根本看不出他眼中的寒意,自顧自的說:「姊姊,給我。」

  「這麼晚了,不能吃太多。」夏彤楓不能任石頭大晚上的吃兩碗麵,不然該鬧肚痛了,她拿一個空碗,將麵分成兩份,也將饅頭掰成兩半,笑咪咪的看著太陽,「我們一起吃。」

        「與我分食?」

  「是。」夏彤楓點頭。

  「我從未與人分食。」

  夏彤楓縮了下脖子,怯生生的要將手中的饅頭收回來。

  太陽抿了下嘴,伸出手制止了她的動作,在她驚訝的目光下,撕了一小口饅頭,放進嘴裡。

  她微微一笑,也跟著吃著饅頭。

  石頭大口的吃著麵,目光穿梭在兩人之間,看兩人分食,不甘寂寞的將筷子一放,伸手拿過夏彤楓手中的饅頭,咬了一口。

  太陽見了,眼神一冷。

  偏偏石頭就是個遲鈍的,依然不痛不癢的回視他的目光,一邊咬著冷硬的饅頭,一邊說道:「這位兄台,你的氣色不好,看來是病了許久。」

  夏彤楓對石頭搖搖頭,「石頭吃東西時別說話。」

  「姊姊,」石頭看了她一眼,「我這是在救人。」

  夏彤楓心中一嘆,用眼神看著太陽,示意他由著石頭,她累了一日,可沒精神再跟石頭鬧騰。

  「你是大夫?」太陽眼底閃過疑慮。

  「他——」

  「我是!」石頭打斷了夏彤楓的話。「姊姊說我是個神醫。」

  太陽的目光看向夏彤楓,夏彤楓的嘴角微抽,最終無奈在心中一嘆,沒有答腔。

  「能看出我身上有毒,或許真有點能耐。」

  夏彤楓聽到太陽的話,嚇了一大跳,毒?!他中毒了?

  石頭慎重點著頭,「我是神醫,能耐自然不是你這種普通人比得上的,今日看你和善,我就救你一命。」他將手伸進自己的袖口。

  夏彤楓不用想也知道,石頭是要把麵粉丸子當藥給送出去。

  太陽接過手,湊近鼻子一聞,將丸子拈碎,眼眸厲光一閃,看著石頭送出麵粉丸子後一臉得意,喜孜孜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麵,他的心頭一怒,大手用力的一擊桌面,「這不過是粉團。」

  頃刻間桌子裂成兩半,石頭嘴裡還含著一口麵,不太能理解桌子怎麼就突然壞了,碗都掉到了地上。

  夏彤楓先是傻眼,接著連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你做什麼?你怎麼打壞我的桌子?」

  對她來說,什麼都好談,但是就是這個麵攤是她的命根子,別說一桌一椅,就連個碗都是她的寶貝,她的生財器具。

  現在他竟然一掌就把這桌子打壞了,桌子壞了要重新找人做,花銀子不說,做新桌子也得花幾天時間,現在正值馬市,來往的人多,雖然只是一張方桌,可也會讓她少做不少生意,她心中的算盤一撥,不禁氣憤的瞪著眼。

  太陽看著夏彤楓發怒的神情,不禁有些困惑,他還以為這女人脾氣好到不知道怒氣為何。他挑了下眉,緩緩的坐下來,突然慶幸自己沒有一氣之下連椅子都給劈了。

  夏彤楓氣極,一臉委屈的死命瞪著他,太陽抿著唇,就是不看她。

  石頭冷不防歡騰的跳起來,架式十足的一掌就打向另一張桌子,當然桌子完好無缺,倒是他的手腫了起來,痛得哀哀叫。

  夏彤楓這下子也顧不得生氣,一臉驚慌的上前拉住他,「石頭,你這是做什麼?好好的劈什麼桌子?」

  雖然痛得五官都快擠在一起,石頭還是說道:「本大俠是要給你點顔色瞧瞧。」

  看著石頭,夏彤楓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看來石頭的志向在這瞬間改變了—決定不當大夫,改行當大俠了。

  原以為他當自己是大夫,動不動把麵糰當藥送人,讓她得不停去向人解釋道歉挺麻煩,如今看來,他要當大俠更令人頭痛,看他赤手空拳的去拍這打那的,東西沒壞,先把自己弄傷了。

  「石頭乖,這不能打。」

  「你走開,別擋著本大俠練功夫。」

  石頭比她還高壯,她根本拉不住他,她被推得踉蹌了一下,太陽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她委屈的看他一眼,「你看看,現在如何是好?石頭學著你的動作,若是傷了自個兒,怎麼辦?」

  太陽聞言微僵了下身子,看著胡鬧的石頭,心頭一惱,將夏彤楓對自己的態度轉變,全怪到石頭頭上,一個箭步上前,手一伸,在石頭的脖子上捏了一下。  

  原本激動的石頭因為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整個人毫無預警地軟趴趴的倒了下來。

  夏彤楓嚇了一跳,連忙上前要扶,太陽快了一步,讓石頭靠著他的身子。

  「你對他做了什麼?」

  「只不過是讓他睡會兒罷了。」

  夏彤楓緊張的打量著,確定石頭沒事,真的只是睡著,鬆了口氣之餘又滿是無奈,真是一個又一個的冤家。

  「石頭暈了,我怎麼把人帶回去?」雖說她的力氣不算小,但想扛起個高壯的男人也不可能。

  太陽有些嫌惡的皺了下眉頭,勉為其難的將石頭抱了起來。

  夏彤楓微驚之餘,連忙問道.?「你的腳沒事嗎?」

  太陽原本心有不快,但看到她還掛心自己的份上,撇了下嘴,不太情願的點了下頭。

  「你先坐到一旁,再等我一會兒,收拾好就回去。」

  夏彤楓加快手邊的動作,至於打爛的桌子,也只能放著,等明日再處理,收好之後便領著抱著石頭的太陽回家。

  「若腳疼了,可別逞強,我推板車來——」

  「可以,你走,我跟著。」

  夏彤楓就住在離西市三里路的小衚衕裡,衚衕里有幾十戶人家,房子大多窄小,夏彤楓這些年已經存了一筆銀子,打算過些日子再找間大點的屋子,讓何氏和石頭能住得舒適些。

  現在住的屋子小,除了灶房和何氏的房間外,唯一一間房間裡,勉強用塊布隔成兩個空間,一邊讓石頭睡,一邊是屬於夏彤楓的。

  「把石頭放下吧。」

  等太陽將人放下,夏彤楓立刻打來一盆水,細心的給石頭擦臉和手腳。

  「其實石頭沒惡意,」夏彤楓一邊輕柔的擦著石頭的臉,一邊輕聲的說:「只是孩子氣,喜歡鬧著玩,你不要和他計較。」

  「他真不是在耍弄人?」

  「他真的不是在耍弄人,只是有時發起病了,會搞不清自己是誰。」夏彤楓一嘆,「這幾年吃了藥,好了許多,之前,他會跟著娘到攤子上幫忙,只不過這些日子娘病了,所以我讓他留在家裡照看著娘。他是我弟弟,我的親人,你以後一」

  她黯然的閉上了嘴,知道許多人都瞧不起石頭,她也沒少見過別人嫌棄的目光,但她不希望在太陽的眼中也看到類似的輕視,「以後若他給你什麼,你收下就是,別傷了他。」太陽看出夏彤楓未說出口的難受,他斂下眼,看著熟睡的石頭,心知在夏彤楓心目中,石頭的地位特殊。他決定不跟不懂事的石頭計較,爭風吃醋什麼的,更降低了自個兒的格調,他對上夏彤楓期盼的眼神,點頭當是同意。

  看他點頭,夏彤楓這才鬆了口氣,她可不想太陽跟石頭處得不好。她輕手輕腳的給石頭蓋好被子,這才領著太陽走出來。

  坐在這屋子唯一的一張小圓桌旁,太陽看著幾乎可說是家徒四壁的小宅子,這夏家真的窮。

  夏彤楓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苦惱的皺了下眉,「今日你衝動的打壞了我的桌子,這可如何是好?」

  「找人再做一張便是。」

  聽到他的話,夏彤楓重重一嘆,「太陽啊太陽,你是真不懂還是裝胡塗?」

  太陽是真不懂,在他的想法裡,東西壞了,重做不就好了,「煩惱銀子嗎?」

  「銀子自然是考量之一。」「石慶不是給了你不少銀子?」

  她想也不想的搖頭,說到底,還是不想要這筆銀子。

  「別鬧彆扭,縱是殺人放火搶來的銀兩,也與你沒半點關係。」

  夏彤楓總有種收了銀子,就好像把太陽給賣給石慶的感覺。「總之這筆銀子我會找個機會還給慶哥。」她想到方才在攤子上,他們的麵沒吃幾口就打翻了,「別說這個,你肚子還餓著吧?」

  太陽一點都不懂得客氣的點頭,「再給我下碗麵。」

  她原本只想要隨意給他點乾糧填肚子的,但他都開了口,她只能認命的生火,煮了碗麵後放到他面前。

  「對了,方才你說你身上有毒是怎麼回事?」

  太陽沉默的吃了幾口,這才淡淡的開口,「不過就是些許的陀羅散,不至於致命,只是發作時難受些。」

  陀羅散是曼陀羅花製成的毒物,吃了之後會妄想幻聽,久服會喪失心志,她怎麼也沒料到他竟然中過這種古怪的毒物,「不行!我明日找田大夫給你瞧瞧。」

  「沒必要。」他不留情的回絕,他已經好一陣子沒吃進陀羅散,身上的毒也好幾天沒發作,看來是已經解了。

  看他一臉堅持,夏彤楓知道自個兒沒法子強迫他做不願意的事,「誰對你下毒?」太陽吃著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夏彤楓自顧自的猜測道:「該不會是你在街上行乞時胡亂吃了別人給的東西才中毒吧?果然流浪街頭的日子不好過,以後你就安分的找個正經差事,姊姊能幫的會盡量幫你。」

  太陽沒打算理會她的天馬行空,但是她自稱姊姊,這就超乎他所能忍容的範圍,他今年已過二十五,眼前這丫頭可能連十五都不到,還敢大言不慚的自稱為姊?

  「你多大歲數?我又何時點頭與你結拜?何時認你為姊姊?」

  夏彤楓的臉色微紅,「別看我個子不高,我都二十了。反正我救了你,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若是結拜,感覺不是更親近些?至於姊不姊的,不過就是個稱呼,別計較。」

  太陽的反應是不屑的一聲冷哼。

  夏彤楓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因為她想到就寢一事。天色已晚,她可沒打算讓太陽回西市去。「我這屋子小,沒你能睡的地方,所以你今晚就暫時睡我的床。」

  他對她挑了下眉,他睡她的床?那她呢?跟他一起?

  他的表情令夏彤楓更不自在了,她指了指後方,道:「後頭有淨房,先去擦擦身子,我再去找件石頭的衣服給你,明日我帶你跟我娘打聲招呼。」說完連忙起身,逃開他的眼神。



【第五章】 陪我養家好不好

  去翻找了件石頭的衣服,正好看到太陽打了赤膊出淨房,她的雙眼睜了睜,這個衚衕裡也常看到些大爺小子的光著臂膀或幹活或乘涼,若天熱,就連石頭都光著上身,所以這也沒什麼,只是她的目光忍不住偷偷貓了又瞄。

  「這天越來越冷,看來得再給你多添些衣服,石頭的衣服小了點,你今天先穿著。」

  注意到她偷瞄的目光,他覺得有些好笑,將衣服隨意一套,逕自走進了她的房裡。

  石頭被點了睡穴,正睡得四平八穩,太陽嫌棄的看了下四周,但也沒多說什麼,脫了鞋,上了床。

  夏彤楓替石頭拉好被子,順手也替他拉了拉,「不早了,早點睡。」

  「你睡哪裡?」

  夏彤楓有點驚奇,這算是在關心他嗎?不過看著他沒什麼表情的臉,應該是自己自作多情,他只是隨口一問吧!「我去跟我娘擠擠,你快睡吧!」

  她正要走出去,突然想到今早發現石頭將這些日子從山上採來的藥全都餵了魚,石頭每日要喝的藥可不能斷,「太陽!」在房門邊,她轉過頭輕喚了聲。

  太陽轉頭,對她輕挑了下眉。

  「我明日不擺攤了。」

  他眼底閃過驚疑,馬市將近,來往人多,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她竟捨得一天不擺攤?「明日不擺灘,」她對他笑瞇了眼,「我們上街去給你買幾件衣服。」

  這是為了替他買衣物而不擺攤?太陽嘴角不經意的揚起了一抹滿意的弧度。

  夏彤楓看到他微笑,覺得驚奇,從沒見他露出如此和顏悅色的樣子,「太陽,你笑起來真好看。」

  太陽聞言,表情立刻回復,夏彤楓有些失望的看著他。

  「累了一天,去睡了。」他硬著聲說。

  「是。」今天確實累了,她不再多說什麼,關門走出去。

  何氏房裡的燈火早就滅了,何氏犯病之後,總睡不好,若她睡了,她實在捨不得去吵醒她。

  目光飄到灶旁,還挺乾淨的,決定先在這裡窩一晚。

  打了個哈欠,簡單洗漱後,隨便找了塊布一鋪,她就往上一躺,沒一會功夫就睡沉了。屋裡一片安靜,原本閉著眼睛的太陽緩緩睜開了眼,雖說四周昏暗,但一點都沒有影響他的視力。 

  他無聲的起身,從一旁的窗戶一躍而出,在四周轉了一圈,西市的衚衕彎曲,如同迷宮,這個衚衕居住的人不少,巷弄窄小,環境還算乾淨,左右鄰居看來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家,居住於此,除非有心,不然一時半刻也找不到他。

  他微斂下眼,回到屋裡,卻沒料到看到在灶前睡得香甜的夏彤楓。

  就是個傻丫頭,將床讓給他,自己卻窩在地上,這是存心令他內疚不成?他冷著臉,彎下腰將人給抱起。

  夏彤楓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太陽時明顯嚇了一大跳,「你做什麼?」

  他沒有回答,將人給抱進房裡,塞進床上的被子裡。

  夏彤楓有些莫名,見他轉身,下意識的拉住他的手,「你要去哪裡?」

  他低下頭,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是要我與你一起睡?」

  她聞言,嚇得把手一鬆。

  「睡吧!我睡灶邊。」

  「不行,怎麼可以讓你——」

  「我是個男人,哪裡不能睡?閉嘴!睡了。」他伸手用力的揉了揉她的頭,轉身就走。她愣愣的抬起手,摸著自己被揉搓的地方,嘴角傻乎乎的揚起一抹笑,抱著被子,內心湧起的甜蜜讓她快活得像要飛起來,床上還有他的溫度,這熱源溫暖了她,讓她安心入睡。

  太陽向來淺眠,一有聲響就睜開了眼,天才微亮,就見夏彤楓正輕手輕腳的靠近。

  見他一動,夏彤楓一驚,「吵醒你了?」

  他緩緩起身,冷眼看她。

  夏彤楓心虛的低著頭,她不是存心要吵醒她,而是她本來就是這個時辰得要起來幹活,他又睡在灶房裡,她就算動作再小心也沒辦法……

  太陽沒多話,起身洗漱好後,就看到她已經俐落的生火做飯。

  隨著天色漸明,衚衕沒了昨日深夜的沉靜,漸漸吵雜了起來。

  看著夏彤楓忙碌的身影,太陽說道:「早上用小米熬粥養胃。」

  夏彤楓分心的看他一眼,沒什麼心眼的反問:「你想要吃小米粥?」

  太陽聞言眼底閃過不悅,這腦子實在……

  「可是家裡沒有小米。」夏彤楓苦惱的搔了搔頭,「不如今日上街順便替你買些。」

  太陽的眼神又冷了幾分。他是見她為了擺攤,一忙起來總是有一頓沒一頓的胡亂吃,所以個子才會長不大,才要她吃點好東西養養身子,她竟以為是他要吃?!蠢婦。

  夏彤楓敏感的發覺氣氛一滯,遲疑的回視,他這眼神還真駭人,但家裡真的沒有小米。「你非得現在吃嗎?」她腦子裡轉著,或許可以去隔壁李大娘家問問有沒有小米。

  太陽「哼」了一聲,蠢婦、蠢婦!他轉身面無表情的離去。

  夏彤楓緊張的看著他,不放心的在他背後喊道:「太陽啊!你別亂走,這個衚衕七彎八拐的,小心等會兒找不到路回來。」

  這口吻是把他當成黃口小兒不成,太陽原想要到外頭去練練拳腳功夫,卻沒料到出去之後根本找不到一塊清靜之處,最終只能滿臉不快的又繞了回來。

  夏彤楓正好端著早飯進去何氏的房裡出來,注意到他的臉色似乎又陰沉了幾分,真心覺得太陽這名字取錯了,這古怪的性子,哪有一丁點像是亮晃晃的燦爛太陽?

  太陽上前看到桌上擺著簡單的一盤醬菜、一盤炒蛋,還有幾個大胖饅頭,這是一般尋常人家的吃食,但在他眼中看來卻太過寒磣。

  「你先吃點東西,等會兒跟我去我娘房裡。」

  「不用,先去向你娘請安吧!」他初來乍到,該有的禮節,他不會落下。

  聽到他用「請安」這個詞兒,夏形楓微驚的眨了眨眼,但看他已經走向何氏的房間,她也不再多想,連忙跟上。

  何氏的胃口越來越差,東西就算吃下肚,也常會吐出來,所以現在並沒打算用飯。看到進門的太陽,她眼底閃過一抹光亮。

  「娘,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太陽。」夏彤楓坐在床邊,拉著何氏的手,柔聲的說:「因為他沒地方可以去,我把人給帶回來了。」

  何氏半臥在床頭,病了大半年,她臉色蒼白,人也瘦了一大圏,但今日看上去精神還不錯。她向來是個心善之人,看著太陽,見他眼神坦蕩,看來也不像是一個心有不善之人,只是這一身氣勢……

  「妮子說,」何氏問道:「你是個流浪街頭的乞兒?」

  太陽挑了下眉,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嘴。

  見他略顯倨傲的神情,夏彤楓連忙開口,「娘,太陽的性子有些冷,不太喜歡說話,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問我便成了。」

  看出夏彤楓對太陽的維護溢於言表,何氏不禁有些擔心起來。當初她救了夏彤楓,又收留她,不單只是因為她失憶、無家可歸,而是看出這小姑娘天真心善,有著單純的好性子,若她肚子裡有些壞水,自己也不會帶著她過日子,可她這樣的性子,萬一所信非人怎麼辦?

  眼前這男人雖然穿著石頭的衣物,有些不太合身,但一身氣勢不怒而威,她太清楚這是在上位者才能不經意流露的霸氣,威壓一現,讓人望而生畏。他在她面前,縱使她為長輩,他也一點都不隱瞞自己的性情,這樣的人不只是自傲,更多的是自信。

  若此人真是個乞丐,也是乞丐中的王者——何氏的目光不驚不懼的平視著太陽,對太陽身分有所懷疑,但明白他不說,她也問不出所以然。

  至於夏彤楓,她看向這個總是笑瞇著眼的可愛丫頭,揉了揉她的臉頰,小妮子看到的不過是表面罷了。

  「你如今將人帶回來,」何氏柔聲問道:「是打算讓人住下嗎?」

  「是。」不知為何,夏彤楓原本打定好的主意在對上何氏溫柔的目光時,突生心虛,「太陽沒地方可以去,我想暫時讓他留下來。」

  「傻孩子,」何氏看出夏彤楓的為難,安撫的輕拍了拍她的手,「這個家早就由你作主了,你說好便好,只是我擔心這衚衕裡人多嘴雜,突然來了個漢子,我和石頭不打緊,你一個未出嫁的大姑娘,就怕你會被說閒話。」

  「娘,嘴長在人家臉上,也顧不了人家說什麼。」夏彤楓知道何氏不反對,心情很好,笑開了臉,「我們過得心安理得就好,也就不管旁人怎麼說。」

  看她笑瞇了眼,何氏的心不由一暖,這笑容總能讓人忘了煩憂,「若你想將人留下便留下,只是若有旁人問起,就說是咱們故鄉來的遠親,來景城幹活,暫時住在這。」

  夏彤楓用力的點了點頭,「果然還是娘想得周到。對了,娘,今日我不擺攤了,我得上街去給太陽買點東西,然後上山一趟採藥,回來的時候應該傍晚了。」

  何氏聞言,無奈的一嘆。石頭的病,有藥可治,就算不能治好,至少不會繼續惡化下去。離鄉背井十多年,她帶著石頭四處尋藥,得老天爺保佑,在這東北之地的景城外找到不少,日子才在夏彤楓的幫助下,在景城安定下來,結束流浪的日子。

  每隔一陣子,夏彤楓都會上山採藥,原本上次上山,為了馬市要到,她特意多採了不少,卻沒料到這陣子石頭在家無事,把自己當成大夫,拿著草藥玩,等發現的時候,那些草藥不是被丟給雞吃,就是拿去湖邊餵魚了。

  「正值馬市快到了,你忙著攤子,石頭又不懂事,讓你添麻煩了。」

  「娘怎麼這麼說?石頭可是我弟弟。」

  何氏救人,從沒想過回報,五年前她自個兒都沒料想到因為一時心善救回夏彤楓,這些年來才得以依靠夏彤楓,日子才一天天的好過起來。

  她感激之餘,卻又對夏彤楓有更深的內疚,「若是石頭的病能好就好了。」

  她真心想要有一個像夏彤楓這個性子好又善良的媳婦兒,只是石頭那個狀況,她始終沒有開口要求,她知道夏彤楓是個感恩圖報之人,只要她說,這丫頭就算不喜也會點頭,但她無法自私的誤了人家好好一個姑娘家的一生。

  「石頭一定會好的。」夏彤楓輕柔的語調中有著決心,「娘等我,等我掙夠了錢,就帶著石頭去找神醫。」 

  何氏眼底發亮,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那光亮一下子黯淡下來。說起神醫,她心知指的是雍城穆家,穆家世代醫藥傳家,家主更有天下聖手之名,但以自己的身分,何德何能可以讓穆家出手相助?

  「你好好替自己盤算,別盡想著石頭。」何氏的目光若有似無的看了一旁沉默的太陽一眼,「如今的日子,娘已經很滿足了。」

  「這可不成。」夏彤楓很清楚石頭的病始終是何氏心頭的痛,「我要治好石頭的病,就算是得用盡我一生的光陰,我也一定要治好他。」

  何氏心知希望渺茫,但聽到夏彤楓的話,仍是感到一陣安慰。

  看著何氏,夏彤楓原想提自己見過穆家家主一事,不過轉念一想,如今八字都還沒一撇,何氏的身體不好,是不要給她希望,最後又讓人失望,所以暫且不提,等今曰上街的時候打聽打聽,看穆家一行人如今落腳何處,她再來想辦法見上一面。

  何氏看著不發一語的太陽,「太陽。」

  太陽聽到輕喚,看向何氏。

  「今日就麻煩你陪著妮子上山,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娘,不用了,太陽的腳傷才好,我打算讓他——」

  「好。」太陽簡短的一句話打斷了夏彤楓的話,居高臨下的掃了她一眼,「正巧我也想出去走走。」

  夏彤楓看到他眼神底下的警告,立刻閉上嘴,不再多說,再陪著何氏聊了幾句,就帶著太陽出去。

  「妮子。」

  聽到太陽的叫喚,夏彤楓愣了下,「太陽,你該叫姊姊。」

  太陽冷冷看她,彷彿沒聽到她的話,逕自問道.?「你娘出身何處?」

  夏彤楓微愣了下,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你不知道?」

  「我娘很少提她之前的事兒。」夏彤楓老實的回答,何氏只說過自己來自風景秀麗的江南,其他的根本就沒有多說。「我只知道她是南方人。」

  南方人?!太陽眼底閃過一抹光亮,若說何氏能一眼看出他出身不凡,同樣的,他也能看出她並非是尋常人家出身的女子,只是若是出身南方高門大院,為何又會落魄的帶著一兒一女來到景城最低賤的西市討生活?

  「太陽啊!石頭為什麼還沒醒,不會有事吧?」

  太陽斂了斂心神,搖頭道:「放心吧!應該還會再睡會兒。」

  夏彤楓確定石頭沒事,也就不再多問,填飽肚子,看太陽還在慢吞吞的吃東西,索性先起身,拿了個竹蔞,想了一想,又多清出個竹蔞。

  雖說在吃著東西,但太陽的目光始終留意著她,等吃飽後,他才指著其中一個竹簍,語氣有些陰沉的問:「你別告訴我,你要我背這個玩意兒!」

  「既然是兩個人去,自然多帶個竹蔞,可以多採點藥或野菜回來。」夏彤楓討好的說:「你就當幫我個忙,回來的時候,我上市場切幾斤肉,弄好吃的給你吃。」

  太陽冷哼,拿吃的來打發他?!當他是石頭那個傻小子?

  夏彤楓睜大著一雙祈求的眼,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

  「瞧你這德行。」嘴巴說得不屑,但還是將竹簍給背上了。

  夏彤楓見他動作,腦中突然閃過一道光,她好像懂得怎麼跟太陽相處了!他看起來脾氣不好,但對她的祈求,似乎沒多大的招架之力……

  她暗暗低下頭,嘴角揚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

  「做什麼?」

  她連忙眨了下眼,抬起頭,對他甜甜一笑,「沒有。我們快走吧!還得去給你買幾套衣服。」

  她帶著他上街,在西市買了幾套料子不算太差的衣服,然後跟店家約定傍晚回來的時候再過來拿。又去找了木匠,訂了張桌子,討價還價之後說定是五兩銀子,不過工匠活多,所以得等到十五日後才能好,夏應楓聞言有些失落,但這也沒有辦法。

  等從木匠處離開,時候已經不早了,夏彤楓連忙帶著太陽往城外走。

  這些年,她上山的次數不少,所以對羊腸小徑也很熟悉。入山沒有多久,就看到樹叢裡有她要的伸筋草。

  她的心中一喜,走了過去,一張嘴還不忘提醒,「太陽,你要小心,這裡有蛇蟲出沒,別被——」話還沒說完,手臂就被太陽一把捉住,把她嚇了一跳,「你——」

  太陽一手拉著她,一手彎腰拿了塊石頭往她前方一丟,接著聽到「轟」的一聲,不遠的地面上露出一個坑,這是獵戶做的陷阱,雖說不深,但若誤跌了進去,也是少不了皮肉痛。

  「你還是顧著你自己一點。」太陽嚴厲地瞪了她一眼,就這點本事還敢一個人上山,能長到這麼大,還真是運氣好。

  夏彤楓的雙眼發亮,她上山向來很小心,不過獵戶做的陷阱卻是越來越隱密,去年她帶著石頭上山,他就誤中了陷阱,跌傷了腿,從此她再也不敢帶著他。「你真厲害!你怎麼知道前頭有古怪?告訴我,快告訴我。」若她能學會,以後就不用擔心,也不用怕帶著石頭上山了。

  「這種事你以為說說你就能懂嗎?」

  他冷涼的話就像是冰水直直從她的頭上潑下,她不太好意思的一笑,「確實也是。」

  太陽伸手揉了下她的頭,「方才看到什麼,讓你急不可耐的走過去?」

  「伸筋草。」她指著一旁的樹叢。

  太陽掃了一眼,輕鬆的一躍而過陷阱,將她要的伸筋草採好,放進竹簍裡。

  看他身輕如燕,夏彤楓一臉的欣羨,「太陽,你真行。」

  她的讚美崇拜對他很受用,他的心情突然變很好,「還要嗎?要多少?」

  「還要!」她用力點頭,「有多少,採多少。」

  太陽俐落的採集,直到附近能瞧見的伸筋草都採得差不多他才收手,回到夏彤楓身旁,將竹簍交到她手上。「夠嗎?」

  「夠了、夠了。」帶著太陽實在事半功倍,平時她採不到這份量的一半,且就要花大半天的時間,沒想到有太陽在,這一大簍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太陽,你的身手真好,以後教我好不好?」

  「憑你?!」

  耳裡聽到太陽一聲不屑的冷哼,夏彤楓心中一嘆,這太陽就不能給點面子嗎?

  「還要什麼嗎?」

  「遠志。」既然他開了口,夏彤楓也顧不得客氣,「我要遠志,不過要挖其根,小心些,別傷了手——」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他彎腰拾起一枝枯枝,快狠的往她一旁的樹叢射出去。

  她一驚,往樹叢一看,竟然有隻肥碩的山雞倒了下來,她的雙眼發亮,山雞啊!今天晚上可以加菜了。

  「太陽,你的功夫真好!」夏彤楓興奮的只差沒跳上跳下,憑著太陽的這身功夫,若能再多捕捉些,把獵物拿到街上去賣,一定都能賣到高價,說不準進帳還比她的小麵攤還多。夏彤楓向來不是個矯情的,尤其是對銀子——石頭的病不知道能不能好,所以多存點銀子肯定不會有錯。

  何氏常掛著嘴邊的便是心善之人,必有大福,這些話她本是聽聽,今日看著太陽,她還真覺得這話不假。

  想想太陽一來,她的攤子日後都不用給石慶上繳孝敬錢,也不用怕有人找麻煩,只要太陽願意三天兩頭上山打獵一趟,賣些野味、皮毛,家裡就能多一筆收入。她自然將他脾氣不好,冷得像冰,待人不和善,說話很毒等等的缺點自動忽略不計,在她眼中,他就是完美,活脫脫是個福星。

  「太陽,先別忙,先坐著,歇會兒。」她找了棵大樹旁平坦的地方讓太陽坐下,不忘拿出竹簍裡的竹筒,打開來,「辛苦了,喝點水。」太陽接過手,對她的伺候接受得理所當然。

  「餓嗎?」她拿出包子,「要不要吃點?」

  「晚些時候。」太陽打量著她,看她笑魅成彎月的眼,「你有事要說?」

         夏彤楓點頭如搗蒜,「你真聰明,好像什麼事都瞞不了你。」

  「別廢話。」太陽喝完水,將竹筒交還給她,「要說什麼快說,不然天要黑了。」

  看太陽這麼直接,夏彤楓也就不客氣了,「太陽,我救了你——」

  「等!」太陽打斷了她,冷冷的打量她,「大言不慚,我就那麼點傷,沒你,我一樣能活得好好的。」  

        夏彤楓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咕噥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我給你請大夫包紮傷口總是事實。」

  「所以呢?你到底要說什麼?」

  她鼓起勇氣深吸了口氣,一臉堅定的看著他,「你陪我一起養家好不好?」

  太陽的眼底閃過一抹趣味,這女人平時看起來傻乎乎的,沒料到竟是個這麼直接的人,一起養家?!這是要他娶她為妻?

  他雙手抱胸,上下的打量著她,嬌小的身材就像個孩子似的,原以為她是有心接近,但這陣子相處後便知道這丫頭就是個蠢的,腦子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當他是乞丐,還義無反顧的對他好,果然,原來真是喜歡上他。

  他伸出手,一把捉住她,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直盯著她的雙眼。

  夏彤楓沒料到他會突然捉住自己,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五官,她的臉立刻漲紅了。

  「說下去。」他覺得被她喜歡上的心情挺好的。

  「我……」她只能結結巴巴的繼續,「你喜歡吃我煮的麵,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你喜歡,不然以你的性子,真不喜歡連碰都不會多碰一下……所以留下來,跟我一起生活,一起——」

  「好。」她話都還沒說完,他就點頭。

  夏彤楓一臉的狂喜,還以為得費點功夫才能讓太陽點頭,沒料到他這樣就答應了?「你真答應?!」

  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他揚了下嘴角,「君子一言。」手臂一收,正要將她攬入懷中。

  「你真好,答應上山狩獵,幫我賺銀子。」

  動作一頓,原本略帶喜色的陣子瞬間冷了下來,「上山狩獵?賺銀子?」

  「是啊!留下來一起生活,一起幫我養家,以後咱們是一家人,一起相互扶持。」她激動的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拍了拍,「不過放心,我不會佔你便宜,你賺的銀子我都會替你留一半,就跟石頭一樣,我肯定替你們留著媳婦本。以後家中有我們姊弟聯手,日子會越來越好。」

  太陽聞言一陣惱火,這輩子從沒有像這死丫頭一樣的耍弄他一留下來一起養家的意思是跟她一起像個錢奴似的賺銀兩,而不是……看著她笑瞇成彎月的眼,一臉錢途無量的樣子,蠢婦,就是個蠢婦,而他竟然眼瞎的看上這個蠢婦!

  他一把撥開了她的手。

  夏彤楓被推開,還有些搞不太清楚情況,他怎麼變臉跟翻書一樣快?她臉上的笑消失,小心翼翼的問道:「太陽,你是不是……不要跟我一起養家了?」

  「閉嘴。」怕自己會忍不住的掐死她,太陽起身飛身離開。

  「太陽,你去哪?」夏彤楓總聽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但太陽這男人的心思可不比女人好捉摸,「你要小心點,別走遠。不養家就不養家,我養你也沒關係,你別生氣,姊姊在這裡等你,快點回來。」

  姊姊?!太陽氣得咬牙切齒,就那身子板,一根手指一推就倒了,還敢大言不慚的稱自己為姊姊?而且養他?!這女人蠢得無藥可救!

  夏彤楓不敢走遠,怕太陽回來找不到人,只在附近採草藥,但發現得不多,倒是找到了能吃的野菇,打算多採些好跟山雞一起煮湯。

  她才將野菇丟到竹簍裡,眼角有道影子一晃,她心中一喜,看向太陽,「你回來了。」

  太陽沒有回應她的笑,冷著臉,將手中的竹簍往她的懷中一推。

  她手忙腳亂的拿著,低頭一看,竟見竹簍裡有一窩兔子,已經俐落的用草藤將兔腿捆好,還有她要的遠志也都採了不少。

  之前帶著石頭上山,他們曾誤打誤撞打下過一隻野兔,她還記得兔肉烤起來的滋味挺好,眼下有這麼多隻……

  「全拿去賣了,可值不少銀子,太陽你……」想起了他之前離去的怒意,她的話聲隱去,「時候不早了,你先吃點饅頭,然後我們就往山下走,回家我弄好吃的給你。」

  她殷勤的給饅頭,遞水。

  他接過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吃了?」

  她搖頭。

  他將饅頭分成兩半,「拿去。」

  她忍不住揚了下嘴角,接過手,「太陽,你別生氣,你不喜歡上山狩獵,咱們就不做,反正我靠著麵攤也是……」

        「閉嘴!」

  「喔!」夏彤楓立刻乖乖閉嘴,太陽脾氣陰晴不定,她不敢輕意捋虎鬚,低頭乖巧的啃饅頭。

  他看了她一眼,實在覺得自己的脾氣太好,竟可以忍受這等蠢婦在一旁,雖然對她氣惱,卻還不覺厭煩。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8 06:52 PM 編輯

【第六章】  爬牆見家主

  月亮才剛掛上天,這個時辰該是東、西市交接處的飄香院最熱鬧的時候,但今日的飄香院卻是大門深鎖,不接客。

  夏彤楓看著緊閉的朱紅大門,來來回回不知道走了幾趟。說起飄香院在景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主事的嬤嬤手段高明,早年落入風塵,歷經皮肉生涯,卻有本事積攢了不少銀兩,最後在這開了飄香院。

  飄香院裡的姑娘個個貌美不說,還才藝雙全,所以短短幾年就打出了名號,往來的也多是富人貴客。

  這幾年飄香院最出名的就是那個叫宋明的姑娘,有幸得見宋明的人都說此女生得貌美,勝在美中帶有靈性,活脫脫就像畫中美人似的,不過才十四、五歲的年紀,姿色已令眾人傾倒,再過幾年,說是天下第一美女也不為過。

  夏彤楓沒見過宋明,更與飄香院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但如今她卻出現在飄香院的大門前,因為這幾日幾番打聽後,才得知穆意謹竟然入住於此。

  穆家家主不單氣勢驚人,就連腦子裡轉的念頭也與旁人不同,來到景城一時沒找到落腳處,最後竟選了飄香院暫住,一行人中也有女眷,但他卻一點都不避諱。

  這幾日,穆意謹來到景城的消息早已傳遍大街小巷,像她這樣在飄香院四處打轉,意圖見穆意謹的人不少,聽說就連南宮家都派人求見,只不過穆意謹都以勞頓為由,閉門不見客,也沒見他踏出過飄香院。

  瓢香院因為不讓閒雜人等打擾了貴客休憩,也跟著幾日關門不做生意。

  就算是個門外漢也知道飄香院為了穆意謹一人推掉多少上門的銀子,飄香院的嬤嬤會有此番大手筆,肯定是因為宋明。

  聽說宋明是嬤嬤一個好姊妹留下來的孤女,還是個清倌,嬤嬤衝著大把銀子不要,八成是打著讓宋明嫁入穆家的心思。

  夏彤楓沒見過宋明,但總覺得要能配上穆意謹的女子絕對不平凡,不然單就穆意謹那氣勢,沒幾個人能頂得住。

  她在四周打轉,當然不會作夢自己大剌剌的去敲門求見就能見到穆意謹,不過光明正大進不去,偷溜進去也不是不成。

  這條街是景城著名的花街柳巷,穆意謹包了飄香院,所以飄香院大門深鎖,但其他勾欄院的生意卻火熱不已。

  夏彤楓偷偷摸摸的找到飄香院的後門,可看看自己的身高和牆的距離,最終只能無奈搔播頭。個子不高,一直是她心頭之痛,心想若是太陽在便好了,他一身功夫,飛簷走壁應該難不倒他,他可以幫她進入飄香院見穆意謹……

  「你到底要做什麼?」

  聽到身後幽幽的聲音,夏彤楓著實嚇了一跳,猛一轉頭,就看太陽好整以暇的站在不遠處,身後還站著石頭,扯著太陽的衣角。

  「你……」夏彤楓有些結巴,「你們怎麼來了?」

  「姊姊,蠢哥哥從你出門就一直跟著了。」石頭一臉興奮,還以為是要來玩耍的。夏彤楓沒料到他們跟了她一路,她竟然都沒有發覺。

  太陽走過來,刻意忽略像是尾巴般跟著他不放、拉著他衣角的石頭,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夏彤楓的眼睛不自在的閃了閃,「就四處走走。」

  「走到花街柳巷,還真不知你有這種雅興。」

  夏彤楓因為聽出他的諷刺而臉色一紅。

  「你偷偷偷摸摸的跑出來,在這裡站了半天,是想越牆去見穆意謹?」

  夏彤楓的眼一亮,「你怎麼知道?」

  看她一臉崇拜,太陽不客氣的抬起手,用力的敲了下她的額頭。「沒腦子。」

  夏彤楓揉著自己被敲疼的額頭,也不敢痛呼出聲。  

  「以穆家的守衛,就憑你這點能耐,才越過牆去就會被發現了。」

  「被發現也無妨。」夏彤楓將手一放,一臉熱切,「正好可以被帶去見穆家家主。」

  「你這腦子……」太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盯著她,「只怕你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護衛砍了,沒了小命。」

  夏彤楓的笑容一滯,她確實是沒有考慮到這一個可能,她不由苦惱道:「那怎麼辦?我想見他……」說話時,還不忘瞟了太陽一眼。

  那眼神不言可喻,太陽撇了下嘴,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將她往回拉,不打算跟著胡鬧,「我對我身上的疤痕早已習慣,你無須為這種小事去向穆意謹低頭。」

  夏彤楓不太情願的被牽著走,「可是我又不是為了你來見穆意謹,是為了石頭……」

  太陽驀然停下了腳步,拉著他衣角的石頭一時沒留意就直接撞了上去。

  被撞的太陽像是無所覺,反而是石頭「嘶」了一聲。

  夏彤楓連忙心疼的看向石頭,「怎麼?可是撞疼了?」

  石頭摸摸鼻子,咧嘴一笑,「沒有。」

  夏彤楓不放心,就要上前仔細看看,太陽卻不放手,陰惻惻的看著她,「說清楚。」

  夏彤楓彷彿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達心房,這才突然想到,之前太陽好像誤會她找穆意謹是為了替他求傷藥,當時她也沒解釋,現在……縮了下脖子,想要退開,卻被太陽硬生生一扯,一個踉蹌,撞進了他的懷裡——

  「疼!」這胸膛硬得很,虧得石頭方才撞了他也不覺得疼。

  「解釋。」

  夏彤楓認了,心一橫,橫豎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一古腦的說:「在認識你前,我一心就想求見穆家家主,因為石頭——你看他外表是好,但心智卻如同稚兒,可是他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小時候中了奇毒,從此就像個稚兒似的。

  「我之前聽田大夫說過,求助穆家或許有用,畢竟穆家不單是醫藥世家,穆家家主更有天下聖手之稱,就連死人都能救活。所以這些年,我努力的掙銀兩,便是希望有朝一曰能求得穆家出手相助,如今正巧穆家家主來了景城,所以我想求他,看他可否瞧瞧石頭。」

  「所以——你之前是騙我?」

  她的心一突,立刻搖頭,「沒有!沒有!我來求見,肯定也會順便替你求藥。」

  「順便?!」這兩個字聽起來簡直刺耳到糟心。

  意識到自己越解釋越糟糕,夏彤楓忍不住有些急,也覺得頭有些刺痛,不由抬起手,敲了敲頭。

  「做什麼?」他一把捉下她的手。

  「我不是故意惹你不開心,你別生氣,石頭重要,你也重要。」

  她耳裡聽見他的嘆息,很淡很淡,大手落在她的頭頂,揉了一揉。

  她抬起頭看出了他的怒氣稍淡,鬆了一大口氣。

  太陽看她仰著臉,一旁的石頭還傻乎乎笑著,真是欠了他們了一用力一扯,將夏彤楓帶向自己,手環住她的腰,幾個快步,輕鬆的一躍。

  夏彤楓只覺得眼前一花,人就如同騰雲駕霧般的飛上了牆,她大氣都還沒來得及喘一下,便聽到石頭興奮的叫嚷聲,「飛起來、飛起來了!哥哥、哥哥,石頭也要飛起來。」

  太陽掃了他一眼,放下夏擦楓後往下一跳,摀住石頭的嘴,輕輕鬆鬆的一躍就把人也給帶到了夏彤楓的身旁。

  一行三個人,轉眼間就立在牆上。

  在底下看著時還不覺得,眼下站在牆上,夏彤楓才發現這牆造得實在高了些,自己的雙腳像是風中落葉般抖個不停,她今日才知,自己似乎、好像有點懼高……

  太陽沒注意到她的不對勁,看了下四周,接著一手抓著一個,輕鬆一躍就把人帶進了院子裡。

  雙腳安安穩穩的踏在堅實的地上,夏彤楓著實鬆了口氣,但仍腿軟得快要撐不住自個兒的身子,她連呼了好幾口大氣,還沒來得及回神,遠遠就聽到有聲音往這裡過來。

  太陽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又是一手一個,像是抓小雞似的,落的將兩人帶到一旁閣樓的屋頂。

  石頭沒體驗過這般刺激的感覺,興奮得雙眼閃著亮光。

  夏彤楓則是慘白著一蠢,不由主的抖著腳,終於沒辦法支撐的蹲了下來。這一躍一跳的,越來越高,這是天要亡她啊!她不禁在心中哀嚎。

  「姊姊,這裡好漂亮。」石頭激動的嚷著。

  夏彤楓緊閉著眼搖頭,一點都沒有勇氣往下瞧。

  太陽警告的掃了石頭一眼,「閉嘴,你若再出一點聲音,以後便不帶你出門。」

  這句警告對崇拜太陽的石頭而言,比任何威脅都好用,他立刻乖乖的閉上了嘴,不過依然一臉難掩興奮的看著底下,就見下頭走過幾個談笑的姑娘。

  等底下人走遠後,太陽這才察覺夏彤楓的不對勁。

  他低頭看著蹲下來的她,她一手緊揪著他的衣角,手還因為用力而發白,單薄的身子有些慄慄發顫,他問:「你怕?」

  夏彤楓不想承認,但事實勝於雄辯,只能低聲嘟囔,「太高了。」

  「真是沒用。」他滿口嫌棄,卻溫柔的伸出手,直接將人給攬進自己懷裡。

  夏彤楓一靠進他的懷裡,也顧不得顏面,緊捉著他的衣襟,沒有半點抗拒。

  太陽任由她把臉都蹭進他的懷裡,嘴裡卻低聲警告,「別趁機想要佔我便宜。」

  夏彤楓哭喪著臉,這個時候還對她毒舌!但她真沒辦法離開他的懷抱,所以不管不顧,就是死命的巴著他不放。

  「你就這麼點能耐,還想學人家幹這雞鳴狗盜之事。」他眼中閃著不滿,大手卻安撫的拍著她的後背,「以後你還是認份點。」

  夏彤楓深感無辜,若非逼不得已,她又何苦如此?她可憐兮兮的問:「能下去了沒?」太陽沒好氣的低頭看她一眼,一手抱著她,一手拉著石頭,一起穩穩的落地。

  雖然安穩的落了地,但夏彤楓的腿還軟著,還是繼續靠著太陽。

  「我看你唯一做得好的一件事,就是趁機佔我便宜。」

  夏彤楓想要有骨氣的挺直腰桿,偏偏腿軟不爭氣,她想拉著一旁的石頭,暗自慶幸還有個弟弟,無論如何都不會嫌棄她。

  可她才一動,太陽立刻不客氣將她伸向石頭的手給拉回來,冷哼道:「看你可憐的份上,我勉強讓你再靠會兒。」

  夏彤楓覺得這個人實在矯情,好壞都由著他說,但她人被緊捉著,也只能繼續依靠著他。她有些虛弱的問:「這個飄香院挺大的,要怎麼找到穆家家主?」

  「既是穆家家主,飄香院定是以禮相待,最為寧靜、奢華的院落便會留給他。」太陽低頭看著她臉色略顯蒼白,看來還真是受了驚嚇。方才在上方他已經看得清楚,飄香院的南院燈火通明,有不少護衛走動,「走。」

  若是他想,就算帶著夏彤楓和石頭兩個累贅,他也有能耐不驚動護衛見到穆意謹,但是誰叫夏彤楓恐高,所以他只能老老實實的走向南院,如此定會被人發現,出手交鋒、拳腳相向,但只要夏彤楓不再受驚嚇,他認了。

  月亮正高掛枝頭,清亮的月光灑落一地,今夜可真是個迷人又令人心醉的夜晚。

  穆意謹臥在榻上,閉著眼,耳裡聽著笙樂飄飄。

  入住飄香院多時,今日穆意謹終於有了興致,宣了宋明一見。

  宋明好不容易盼到機會,自然是使出渾身解數的百般討好,她善吹笙,又懂歌舞,今夜就在穆意謹的眼前輕舒廣袖,載歌載舞。

  穆意謹看了,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樣,不得不承認,宋明確實長得好,才藝也不凡,只可惜並沒有傳言中的那股靈氣,在他看來,其實很平凡,只是個比一般人略有些姿色的女子罷了,但縱使如此,也一點都不影響他享受這名女子的賣弄討好。

  只不過這份好興致被外頭的吵雜聲給破壞,隱約之間還能聞到空氣中飄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穆意謹眼底因為這股血腥而一抹厲光閃動,幾乎同時,門被往內推開。

  有人闖入,他臉上沒有驚慌,正舞動身軀的宋明則是一驚,跌坐在地,腳踝一痛,看來是傷了一她眼中帶淚,楚楚可憐的看著穆意謹,卻發現他的目光並不在自己身上。

  一旁的婢女連忙將她扶起,她忍著痛起身,怨懟的看向來人。

  「你殺了我的人?」穆意謹平靜的口氣中隱隱聽得出一絲不滿。

  「又如何?」太陽高傲的反問。

  「太陽,別胡說。」夏彤楓連忙開口,雖然一臉驚魂未定,但急著先否認,「太陽沒殺人,太陽只是……只是折斷了幾個人的手臂。」

  她現在彷彿都還能聽到那骨頭斷裂的聲音。

  「還有腳。」石頭在一旁興奮的說,在外頭要不是太陽拉著他,他也要打個幾下。「哥哥真是厲害。」

  「乖,石頭,別說話。」夏彤楓臉微白了下,欲哭無淚,她是來求穆意謹醫治石頭,不是來樹敵的。她有些不安的看著太陽,「太陽啊!你不該動手的。」

  太陽壓根不在乎方才擋住他的那群護衛是斷了手還是斷了腳,被他輕易幾拳所傷,這些人實在不配為穆家的護衛,不過當他低頭看到夏彤楓不安的神情時,語氣中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安撫,「放心吧!以穆家的能耐,那些人的性命無虞。」

  夏彤楓聽到人沒事,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只是一看到穆意謹的神情,她一個激靈,連忙雙膝一跪,「小女子真是罪該萬死,求家主恕罪。」

  穆意謹一雙眼閃著光亮的看著他們。

  夏彤楓被看得心虛,目光一閃,與穆意謹身旁的宋明對上了眼。這就是眾人口中所言貌比天仙的美人兒?這樣的絕色,縱使她是女子,也忍不住看得出神了。

  景城上下都以能一睹宋明的芳容而大感榮幸,夏彤楓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太陽,沒想到他好似沒有發現宋明的存在,只是不悅的盯著自己,雖然他看起來不太開心,但是因為他沒瞧大美人而是看著她,莫名的她的心頭挺樂的。

  只不過她的嘴角才微揚起,就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連忙拉著一旁的石頭,扯了扯,讓他跪下來。

  原本她想拉著太陽一起,但是看到他的表情,她很快的就丟棄這個念頭,只帶著石頭磕頭,「小女子姓夏,名彤楓,身旁是胞弟夏墨,小名石頭。今日厚顔求見家主,還請家主出手相救。」

  「你——」穆意謹定眼細看夏彤楓,這女子很眼熟,他應該有見過,「是在西市賣麵的姑娘?」

  夏彤楓受寵若驚,沒料到僅是一面之緣,就能讓穆意謹記得,「家主好記性。」

  穆意謹一派傭懶的勾起了一抹笑。今日沐浴過後,他只隨意披了件衣衫,並未繫好衣帶,此刻一動,露出赤裸的胸。

  夏彤楓的雙眼不禁微睜了睜,發現穆家家主除了傲人的家世外,還有頗吸引人的外貌。

  看夏彤楓看男人看直了眼,太陽的眉頭一皺,一把扯下桌上的布巾,顧不得酒菜灑了一地,直接將桌巾丟到穆意謹身上,「傷風敗俗。」

  穆意謹看著身上的桌巾,似笑非笑的看了太陽一眼。

  夏彤楓嚇得倒抽了一口氣,連忙起身拉住他,「太陽,你做什麼?怎麼可以對家主無禮?失禮了,家主,我弟弟行事衝動,還盼家主見諒。」

  「弟弟?!」

  夏彤楓點頭,「是,這兩個都是我最疼愛的弟弟,太陽雖然有些冷傲,但是個好人,身手了得,是個厲害人物。」

  「能打倒我的家丁,能耐確實不凡。」

  提到這個,夏彤楓覺得愧疚,「太陽是一時心急,因為之前聽城裡的田大夫說,若是家主願意出手,石頭的痴症或許有救,所以我們姊弟三人才會斗膽的冒犯求見。」

  穆意謹不顧太陽不悅的目光,將身上的桌巾給丟到一旁,逕自走到石頭面前,伸出手,勾起了石頭的下巴。

  石頭抬頭傻乎乎的回視,露出笑容,「你長得好漂亮,比太陽哥哥還好看。」

  穆意謹察覺到太陽皺了下眉頭,不禁嘴角微揚。

  「不過你氣色不好,」石頭露出正經八百的神情,「看來應該不久於人世,你長得這麼漂亮,卻這麼年輕就要死了,真是紅顏薄命。」

  夏彤楓聽到石頭的話,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太陽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語氣掩不住的心喜,「石頭果然是神醫,說的真好。」石頭被誇讚,一臉的得意,「不過不怕,我能救你。」他拿出自己捏的麵粉丸子,「拿去吃吧!不收你銀子。」

  穆意謹挑了下眉,沒有任何動作。

  太陽冷冷一哼,「收下,我家石頭可不是隨便阿貓阿狗都給藥的。」

  穆意謹聞言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伸手收下,交給了一旁上前的護衛,口氣懶懶的說:「意思是能被石頭看中,還是本座的福氣是吧?」

  「自然。」太陽下巴一揚,自傲的丟下這一句。

  看著太陽,又看向石頭,夏彤楓苦著一張臉,冤家,石頭跟太陽一個一個都是冤家。

  「家主失禮了。」夏彤楓又要跪下,但是被太陽給一把拉住,「我的弟弟們不懂事。」

        穆意謹輕揮了下手,「姑娘別這麼說,我看石頭面相極好,非富即貴,是個有福之人。」

  夏彤楓雙眼微睜了睜,她不懂面相,只知道石頭長得好,能吃能睡,笑顏常開,確實有福,但是非富即貴?他們家就靠著她一個小麵攤,雖說吃穿還行,但要富貴?應該挺難的。「只可惜如今他的三魂跑了一魂,才會像個稚兒,只要找回魂魄,他便無事了。」

  夏彤楓因為穆意謹的話而激動了起來,「家主的意思是,您能救得了石頭?」

  「非也。」穆意謹淺淺一笑,「本座才疏學淺,只怕救不了令弟。」

  夏彤楓的心一下子從一片火熱成了冰冷,失望之情難以言喻。「家主若是能看出病症,必定有法可救,如今拒絕,是……不願救吧?」

  穆意謹重新坐回榻上,沒有回答。

  他的沉默給了答案,夏彤楓忙不迭上前,急急的說:「求求你,家主,救救我弟弟,要多少銀兩我都付。」

  「穆家不缺銀兩,」穆意謹目光直接轉到太陽身上,「倒是缺個功夫了得的護衛,若你留下,我興許會考慮出手相助。」

  夏彤楓順著穆意謹的目光看向太陽,沒料到穆意謹會將念頭打到太陽身上,她腦袋一陣混亂,下意識的回答,「不行。」

  太陽嘴角勾起一抹笑,但隨即,這笑沒了。

  「家主若缺個使喚的,我可以!我願意賣身為奴!只是我不會功夫……」

  太陽沒料到她會為了石頭甘願賣身為奴,心頭一惱,「不。」

  夏彤楓的眼底立刻浮現水霧。

  穆意謹饒富興味的看看兩人,「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好說的。」

  太陽冷冷的與穆意謹淡然的目光相對,伸出手,拉著夏彤楓往外走。

  「等等,我還有話要說。」

  「別說了,」太陽一哼,「他在耍弄我們。」

  「只要家主願意救石頭,我不在乎是否被耍弄。」

  「蠢婦。」不顧她的掙扎,太陽硬將她拖走。

  石頭見哥哥姊姊都走了,也傻乎乎的站起身,正要出去,又像想起什麼似的跑回來,拿出自己身上的錦袋,塞進穆意謹的手裡,「這是藥,全給你吃。你長得好看,早死的話太可憐了,記得吃,吃完了再來找我,我有很多,我再給你。」

  穆意謹有些哭笑不得的看錦袋,向來伶牙俐齒的自己,倒啞口無言了,只能愣愣的回了句,「多謝。」

  「不用謝。」石頭一笑,這才跑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宋明才抖著聲音,一副驚魂未定的喚了聲,「家主?」

  她楚楚可人的樣子,若是一般男子早就心化成了水,但可惜穆意謹的心是冷的。「姑娘受到驚嚇,腳也傷了,本座會派人去給姑娘醫治,早些回去歇著吧!」

  宋明的眼底閃過不甘,但很快的隱去,柔柔的在自己的婢女扶持下行了一禮,忍著腳疼,退了出去。

  一踏出房,她的臉色沉了下來,她好不容易盼到穆意謹派人宣她來見,沒料到她進門還不到一刻鐘,一首曲子都還沒舞完,就被闖入的三姊弟給打斷,還害她傷了腳,若是一個不好,以後再也不能跳舞可如何是好?這幾個人真是該死!

  「家主?」一等到宋明走遠,穆一才上前試探的輕喚了一聲。

  「將受傷的幾人好生照料,再派人送信回穆府,多派些人馬來。」穆意謹輕聲嘆道:「在雍城觀天象,見東北有星大放異光,便知東北有變,沒料到還真是如此。五年了,也該是時候了。」

  穆意謹的心頭生出了一股期待,這些日子壓在心頭的沉悶,似乎隨著窗外飄進的秋風一散,這個夜晚,果然迷人。



【第七章 】  教訓惡夥計

  被拉出了飄香院,夏彤楓賭氣似的甩開了太陽的手,還很孩子氣的用吃的誘惑石頭,讓他跟著自己走在太陽身後。

  太陽沒好氣的瞄了兩姊弟一眼,放慢腳步等他們倆,夏彤楓見他速度緩下,也跟著慢下來,擺明了不願跟他走在一起。

  這是在與他鬧脾氣?太陽一惱,索性停下腳步。

  夏彤楓見他一停,也跟著停下來。

  「過來!」

  察覺身旁的石頭想過去,她立刻用力的一拽,將人留住,「我不要。好不容易見到穆家家主,他都說有辦法救石頭了,你卻硬拉我走,你討厭。」

  「夏彤楓,」他警告道:「你有膽子再說一次。」

  「我……」看著他陰惻惻的眼神,她很沒有骨氣的咬著下唇,頓時心生委屈。「你為什麼要拉我走?我可以求家主,求一天不成,求兩天,兩天不成求三天,總會求到他點頭的。」

  「石頭是個痴的,你就是個蠢的。」他幾個大步走到她面前。「你就算是求百年,他也不會點頭。」

  太陽走過來的氣勢,沒來由的令夏彤楓心頭一顫,下意識的拉著石頭想要退後。

  看著她的閃躲,意識到自己嚇到了她,他不禁皺了下眉,「你是誰?石頭又是誰?他憑什麼幫你救石頭?若只是毒還好解,但是尋魂?天地之大,要找一抹遊魂,你可知有多難?你只知傳言穆家家主有天眼,得以窺得三界,卻不知他若開天眼一次,將損其骨血,減其陽壽,非到必要,穆家家主絕不可能拿自己的身子為賭注,出手相助。」

  夏彤楓聞言,一陣啞口無言,她是真不知原來要出手救石頭會損害穆意謹的身子,但縱使如此,她也不想放棄這個希望。「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絲希望,只要穆家家主願意,我能做牛做馬,你可以不幫我,但別擋著我。」

  「你真是不知好歹。」就那麼上趕著要去當人奴婢嗎?

  他語氣中的不屑,令她一陣惱火,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脫口反駁道:「不知好歹的人是你!你不知道娘和石頭對我有多重要,他們是我的親人,娘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看石頭像個正常人一般。我不像你無情無義,不把人當人看,我救了你,明明是你的恩人,你卻從來不思感激,把我當奴才使喚,我的所有付出全都餵給豬了。」

  他眉頭一皺,「你說我是豬?」

  她氣得只差沒跳腳,「這不是豬的問題,我是說你不知感恩圖報。」她火大的拉著石頭,往回家的方向走。

  石頭搞不清狀況,但顯然被夏彤楓不小的音量給嚇了一跳,他從沒見過好脾氣的姊姊大聲說話,他被拉著走,但看著太陽沒動,立刻伸長手,拉住了太陽,「哥哥,回家。」

  夏彤楓的眼眶泛紅,原想要石頭放手,但想到太陽沒地方可以去,心又軟了,也就沒有說話,只是忍著淚走在漆黑的街道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為了還你的恩情,我得要答應穆家,當穆家的護衛,任由穆意謹左右?」

  他的問話隨著風傳進了夏彤楓的耳裡,不知為何,他的話令她的心裡有點涼,不過腦子也因此清楚了點。

  她哪有要太陽去當穆家的護衛,她不是說自己賣身為奴了?她的意思是她可以為了娘和石頭傾盡所有,但的確,太陽不用。

  其實正如他所言,他身子底子好,功夫了得,縱使沒有她,他也不會死。若今日為救石頭,答應了穆意謹的條件,這一輩子就只能給穆家做護衛、當奴才,這對他很不公平。

  就像她先前就不希望太陽跟了慶哥,在街頭廝混浪費了一身才能,當然更不想他去當個小小的護衛。

  他不能當護衛,他也不讓她當人奴婢,那石頭怎麼辦?她真的捨不得石頭就要這樣痴傻一輩子啊!

  她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姊姊?」石頭看了看她,一臉的不安。

  走上前的太陽見到她的眼淚,嘆了口氣。「真是服了你了。」他嘴上嫌棄,但是伸出手來一抹她臉上淚水的動作卻很溫柔,「別哭了,大不了我去做護衛就是——」

  「不要。」她搖頭,打斷他的話。「不要做護衛,你功夫好,又聰明,只要願意,肯定有番作為,做護衛委屈你了,我會再想辦法。」

  太陽無奈的看著她,與她堅定的淚眼對視。

  石頭一臉懵懂的一手拉一個,「哥哥、姊姊,石頭餓了,要吃麵。」

  「好。」夏彤楓收回看著太陽的眼,感覺這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回去煮麵給石頭。」

        石頭興匆匆的點頭,「好啊!我要吃最大碗的。」

  「好。」夏彤楓摸了摸他的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太陽。「回家了,給你煮麵吃。」

  太陽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臉頰,「我的麵不能比他少。」

  夏彤楓一笑,「知道了。」

  太陽揉了揉她的頭。

  石頭見了,也將頭伸過來,「哥哥,我也要。」

  太陽如他所願用力揉了揉,看著他傻乎乎的笑,感覺到心中某處軟了下來。

  遇上他們,向來冷情的心,似乎裂了一角……

*             *             *

  天才亮,太陽說要上山一趟,石頭一聽也吵著要跟去。

  太陽雖是一臉的嫌惡,但在夏彤楓好說歹說,不停在他面前懇求後,他這才勉為其難的點頭帶上石頭。

  兩人走後沒多久,她也趕忙到西市擺攤。

  這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一天,但才過了晌午,景城突然鬧騰起來,就算遠在西市角落的夏彤楓,都能見到遠方烈焰衝天,看來有地方起火了,而且看方向可是最權貴的玄武大街一帶。

  夏彤楓眼皮直跳,隱約覺得有不好的事發生,等消息傳到西市,景城果然出了大事,起火的不是別人家,竟是南宮府。

  南宮一門未免太多災多難,幾年前也慘遭祝融之禍,燒掉馬場,如今更慘,火竟燒到家宅裡了。還好火雖大,但很快的就滅了,有不少人好奇的打聽南宮府的損失,畢竟如今的南宮城主可是很愛些珍奇古玩。

  相較於南宮府的大火,夏彤楓更掛心的是太陽和石頭,因為眼皮直跳,就怕兩人有什麼差池,雖說他倆是上山去,不是到玄武大街,但她就是莫名的不安。

  一直心神不寧的忙到客人少了,天也黑了,還是不見兩人身影。

  今日太陽帶著石頭出門時,她還交代,回來時要先到麵攤跟她說一聲讓她心安,可是怎麼都這個時辰了還沒看到人?

  她一邊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邊拉長脖子看著城門的方向,決定若再見不到人,她就要早點收攤去找人。

  「你瞧什麼?」

  被身旁的聲音嚇了一跳,夏彤楓猛一轉身,就見太陽悄無聲息的從另一頭冒出來,「你怎麼一聲不吭的?」

  太陽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似乎很享受她一臉受驚的神情。

  夏彤楓不懂他那滿含興味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只追問道:「怎麼只有你,石頭呢?」

        「我已經帶他先回去,今日在山上抓了幾隻山雞,我讓他帶回去照料。」

  「你讓他照料?」夏彤楓微睜大了眼,「你不怕他把那些雞全都放了?」

  「他雖如同稚兒,但也不是個蠢的,交代他的事,我相信他會做好。」

  看到夏彤楓一臉的懷疑,他不由一哼,「就因你處處維護,才會讓他到這麼大歲數,還不懂得照料自己。」

  夏彤楓不需要太陽來告訴她怎麼對待石頭,不接話的又問道:「今日上山可一切順利?」

  太陽點頭。

  夏彤楓見了,鬆了口氣,「我今天眼皮直跳,真怕有什麼事,一切順利就好,收穫如何?」

  「我出手,自然不會令你失望。」

  太陽高傲的口氣沒有令夏彤楓感到不舒服,反而笑瞇了眼,「我就知道我們太陽最厲害了。你忙了一天,肯定餓了,我給你下碗麵吃,吃完你就先回去歇著。」  

  太陽坐了下來,等她煮好了麵送過來,接過她雙手遞過來的筷子,他一臉滿意的低下頭動筷吃麵。

  「我跟你說,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帶著石頭上山時,城裡出大事了。」

  太陽一點反應都沒有,彷佛天地之間除了他和擺在眼前的這一碗面外,一切皆與他無關。

  夏彤楓知道他吃東西時不喜開口,所以也不介意他不搭理自己,逕自又道:「你知道南宮家嗎?就是景城城主的南宮家?他們的府第起火了,雖說火勢很快就撲滅,但也鬧出了不少動靜,不知道損傷得如何。」

  太陽專心的吃著麵,對於誰家有災禍、旁人是生是死,他都沒有興趣理會。

  「這次的馬市特別熱鬧,全是因為南宮府在去年放出風聲,說是培育出了漂亮健壯的寶馬,朝廷開春時就派人來看過,似乎還下定不少馬匹,就等著明年開春時送進京。聽說城主還特地留下了一對要在此次的馬市交易,你說這回的祝融之災,會不會傷了那些寶馬?」夏彤楓想想又搖了搖頭,「不過應該不會吧,寶馬應該不會養在大宅,該是養在馬場才對。南宮家有七座馬場,散布四方,也不知道寶馬被放置在何處?」

  太陽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緩緩的抬起頭,「你怎麼知道南宮家有七座馬場?」

  夏彤楓愣了一下,思索著他的問題,卻想不起自己是從何處得知南宮家有七座馬場的,最後她聳了聳肩,「應該是聽到來吃麵的客人提的吧,不然我怎麼會知道南宮家有七座馬場這種事情?」

  太陽聞言,斂下眼,不發一言的繼續低頭吃麵。

  雖然太陽沒說什麼,但夏彤楓敏感的察覺到有事不對,「難道我知道南宮家有七座馬場不對嗎?」

  久久,太陽才淡淡的說道:「南宮家只有六座馬場。」

  「喔!」夏彤楓一笑,「所以我說傳言不可盡信,這口耳相傳,最終就跟事實不同了,不過也無所謂,反正這事兒跟咱們沒關係。過幾日,我打算把你打到的獵物賣了,我原本盤算著賣到酒樓,客棧也行,但此刻正值馬市,來往的人不少,自個兒拿獵物上市集賣,肯定價更好。」

  太陽不疾不徐的吞下口中的麵條,筷子放下,抬頭看她,「你要去趕集?」

  她回視他,用力的一個點頭。

  太陽吸了口氣,正要開口斥責,遠遠卻聽到石頭的聲音——

  「哥哥、哥哥,你快來瞧瞧,今日抓到的山雞生了顆蛋。」

  石頭衝過來,因為急著獻寶,也沒注意到有人推著板車從一旁的巷子出來。

  「石頭,」夏彤楓見了,心急的一嚷,「小心!」

  太陽身形一動,飛身過去,,手拉住了石頭,一腳踢開了板車。

  推板車的夥計倒在地上,石頭渾然不覺方才自己差點被撞上,一顆心全都掛在因為突發情況,手一鬆,掉在地上的蛋。「我的蛋……我的蛋破了。」

  太陽長手一伸,把人給拉著,用眼神警告的瞪著他,不過就是破了顆蛋,這眼淚直流的像什麼話?

  石頭卻一點都沒有被他的眼神威脅,哭得更是傷心,「哥哥,怎麼辦?我的蛋破掉了。」

  「不過就是顆蛋,」太陽沒好氣的說:「改日還會有。」

  「再有也不是同樣的一顆蛋了。」

  說他是個傻的,但頂起嘴來還一套一套的,太陽抬起手,敲了下他的腦袋,「不聽哥哥的話,以後出去都不帶你。」

  這句威脅十分有用,石頭扁了扁嘴,委屈地收起了眼淚,但眼神依然哀怨的看著地上破掉的蛋。

  「混帳東西,把我的東西都弄灑了。」推板車的夥計站起身,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除了屁股摔痛之外,人倒是沒什麼事,但板車上的菜肉卻是灑了一地。他是飄香院的夥計,店裡已多天未開門迎客,今日穆家突然又來了數十人,嬤嬤驚訝之餘,更怕食材不夠,便急著讓他出來採買,他才剛把東西買齊,正急著送回去,沒料到會殺出個冒失鬼。

  混帳東西?!太陽冷冷的瞪著他。

  夥計對上太陽的目光,沒來由的一陣氣弱,但一想到灑了一地的菜肉,火氣又冒了上來,「怎麼?撞了人還有理,有點功夫就能欺負人嗎?」

  「這位小哥,失禮了,」夏彤楓連忙上前,她低頭看著一地的食材,心中覺得可惜,不停彎腰道歉。

  「一句失禮就當沒事?」夥計看夏彤楓低頭,氣焰一下子高漲起來,「我這一車的菜肉現在全灑了,你不拿個百八十兩的,我可不放過你。」

  聽到夥計的話,夏彤楓雙眼大睜,這一地的菜肉量並不算多,有個一、二十兩就已經了不得,這夥計居然獅子大開口,原本她是想要以和為貴,賠點錢了事,但若是夥計存心佔便宜,她可不能同意。

  她正想開口講道理,太陽卻已經先一步說話,口氣冷冷淡淡——

  「好,一百兩,我們賠。」

  聽太陽說要賠,夏彤楓都傻了,一百兩啊!敢情錢不是他的,花了不心疼?

  「只是在賠了這一百兩前,我也要跟你算算帳。」

  「算……算什麼帳?」

  「第一,你急匆匆的推著板車由巷子出來,沒有顧及這街上人來人往,理虧在先。第二,你看我弟弟受到如此大的驚嚇——」石頭此刻很配合的趴在地上,哀怨的看著破掉的蛋,太陽更是一本正經的說著,「這顆蛋向來被我弟弟視若珍寶,如今毀了,我擔心他心靈受了傷害,回去會難過到病倒。第三,你急行而來,幸虧我身手了得,拉了我弟弟一把,才讓你沒有背上一條傷人之罪,送到官府去,能讓我出手,是你祖上積德,單就這三件,就姑且拿你三百兩銀子。」

  夥計聞言有片刻的茫然。

  夏彤楓也聽得一愣一愣的,太陽向來寡言,說話總不留情面,但現在她算是徹底見識了他的嘴上功夫,雖說是有些強詞奪理,但也沒說錯。

  以往她一介弱女子,帶著石頭和娘,一心只想與人為善,就怕得罪了景城的地方人士,自個兒沒身分背景,隨便來個人都能對付他們娘仨,如今有太陽,就像是有了依靠。

  太陽注意到夏彤楓盯著自己閃閃發亮的眼神,不易令人察覺的揚了下唇。別人如何看他他從不在乎,但他很喜歡看她露出崇拜他的眼神。

  夥計反應過來後氣得渾身直抖,想要反駁,偏偏又找不出話,他是急著回去,所以有些急切,未留意四方,確實是他理虧,但他的食材灑了一地,拿回去也是不能用了,而那個所謂受到驚嚇的弟弟,明明就好好的,還能悲傷哀慟一顆破掉的蛋,他竟要因此賠上三百兩?!「你們這是欺人太甚。」

  「若論欺人,」太陽冷冷的反駁,「是你欺人在先。」

  「我可是飄香院的夥計,這些菜肉是要急著送給飄香院的貴客,若是讓貴客不高興,我看你們在景城也不用混了。」

  提到了飄香院的貴客,無庸置疑指的是穆意謹,夏彤楓遲疑的看向太陽。

  太陽一臉不以為意,只淡淡的啐了聲,「滾。」

  夏彤楓畢竟不是太陽,可以做到處之泰然,她連忙拿出銀子,「這位小哥,做生意本是以和為貴,你有錯在先,我弟弟也有過失,如今就當咱們扯平,這是五兩銀子,這事兒算了。」

  「五兩?」夥計嚷道:「你當老子是乞丐?」

  太陽垂眼,語調沒太大的起伏,「有得拿就拿,再遲,只怕連一個子都沒有。」

  夥計原還想說些什麼,但遠遠的看到幾個壯漢過來,認出那是西市大有來頭的地頭蛇石慶,他立刻露出一抹笑,「看你還要怎麼得意。」

  他急急的迎了上去,「慶哥,我是飄香院的夥計,出門為飄香院的貴客採買。」石慶走過來後,神色不善的看著一地的狼藉,「說清楚。」

  飄香院位居東、西兩市之間,夥計對這個西市的土霸王自然熟悉,嬤嬤為了開門做生意,給石慶的好處不少,他自認石慶定會站在自己這一邊。「這些東西是飄香院貴客要吃的,卻被這個混帳東西給打翻了。」

  石慶皺起了眉頭,順著夥計的目光看向太陽,頓時心頭一惱,伸出手像抓小雞似的把這夥計給抓起來,「你說誰是混帳?」 
 
  夥計得意的神情轉為驚慌,「慶哥誤會了,小的不敢冒犯,我說的混帳是那個。」他的手指著太陽。

  「你指的那個是我大哥。」

  夥計的手一抖,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終於明白太陽方才說的那句「有得拿就拿,再遲連一個子都沒有」是什麼意思了。

  大哥?什麼時候向來霸道的石慶也有大哥了?!

  「誤會,都是誤會。」夥計忙著求饒,「一切都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眼瞎。」

  看著夥計嚇得快要暈過去,且引來周遭不少目光,夏彤楓輕拉了拉太陽的衣角,低聲說道:「這事兒說到底我們也有錯,別鬧大了。」

  太陽冷哼一聲,心中暗道婦人之仁,卻還是使了眼色讓石慶將人給放了。

  石慶鬆開了手,不屑的啐了句,「滾。」

  夥計再也不敢多言,連忙推著板車,灰溜溜的走了。

  太陽的腳不留情的踢向趴在地上還在哀悼破掉雞蛋的石頭,「起來了。」

  「你怎麼能踢石頭?」夏彤楓臉色一變,連忙上前把石頭給拉起來,不理會太陽一臉的不以為然,彎腰替石頭拍了拍髒了的衣服。「石頭,乖,別哭了,先到一邊坐著,姊姊給你帕子,你先擦擦臉。」

  太陽對她護犢子的行為看不過眼,索性移開視線,正好對上石慶發亮的雙眸。

  石慶殷勤的上前,「大哥,今日大喜,我特地給你帶了最愛的馬奶酒慶祝一番。」

  夏彤楓分心的看了一眼石慶討好的模樣,算是真切的明白,在街頭闖蕩,最終是以拳頭大小論英雄,又瞥向冷著臉的太陽,明明一身都是她買的粗布衣裳,看起來卻像個清冷貴公子,石慶這個地頭蛇都不得不在他面前低頭。

  太陽氣勢凜然,但看到石頭擦好臉後,大剌剌的坐到他的位子上,不客氣的吃著他才吃了幾口的麵,他的平靜立刻崩了,大步走了過去,「石頭,那是我的。」

  果然什麼高大的形象都是假象,夏彤楓一嘆,連忙拉住太陽,「你這麼大個人了,別跟孩子計較。」

  「孩子?!他都已經二十歲了。」

  「我知道,但是——」夏彤楓又嘆了口氣,推太陽坐下,「我重新給你下碗麵。」

  「我要大碗的,比他那碗還要大。」

  「知道了、知道了。」夏彤楓也沒空招呼明顯石化的石慶,連忙去煮麵。

  「還杵著做什麼?」太陽發現石慶直盯著夏彤楓發呆,沒好氣的啐了聲,「酒。」石慶立刻回神,上前倒了碗酒。

  太陽喝了一大口,一臉的不屑,將碗重重放下,「比起妮子釀的味道差多了,妮子,送點馬奶酒上來。」

  「妮子、妮子!」石頭也跟著叫著,「酒、酒!」

  「什麼妮子,」太陽瞪了石頭一眼,「沒大沒小,叫姊姊。」

  石頭咧嘴一笑,「姊姊。」

  夏彤楓上前送酒,還不忘提醒太陽,「你也該叫姊姊。」

  太陽的反應是一聲不屑的冷哼。

  夏彤楓只能默默的撇了下嘴,也不敢再多言,畢竟人家一條手臂都有她的大腿粗,不論氣勢或是功夫,太陽都是人上人,所以她是別想要在口頭上佔便宜,當上太陽的姊姊。

  想起當初認識石頭時,她要石頭叫姊姊,石頭就乖乖的叫了,說到底還是石頭可愛多了。

  「發什麼呆?」

  夏彤楓回過神,連忙倒酒。也罷,隨便他要叫什麼,只要太陽大爺高興就好。

  她送上了酒,順便又給石慶和他帶來的幾個兄弟全都下了麵,讓他們吃頓夜宵。

  原是打算不收銀子,沒料到最後他們不單付了麵錢,還替她收拾打烊,讓她著實輕鬆了不少。

  太陽見了,冷冷淡淡的動嘴說了句,「做得好。」

  就因為這麼不鹹不淡的隨口一句,石慶立刻決定要挑幾個手腳俐落的兄弟,以後天天來幫夏彤楓收拾打烊。

  被如此「慎重」對待,令夏彤楓深感惶恐。

  不敢明著拒絕,便要太陽去跟石慶談談,沒想到太陽反倒認為石慶這個決定好,要她以後粗活就交給旁人做,她只管煮麵就成了。

  從那天起,夏彤楓的小麵攤多了兩個長得凶神惡煞的粗壯夥計。

  這樣的結果,令她無語問蒼天,客人都嚇得不敢上門了,這不是在幫她,是存心不讓她做生意了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8 09:57 PM 編輯

【第八章】   這匹馬,是我弟弟的

  夏彤楓一大清早就在院子裡忙著,太陽坐在屋裡,慢條斯理的喝著小米粥,透過窗子看著她,連帶的也看到石頭不知消停的圍著夏彤楓打轉。

  「一大清早兩個人忙活什麼?」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過來吃東西。」

  夏彤楓分心的看了一眼,推了下正逗著竹簍裡山雞的石頭,「石頭乖,先去吃東西。」石頭玩得正興起,壓根不理會。

  夏彤楓警告道:「石頭不聽話,太陽哥哥會生氣,姊姊等會兒也不帶你去市集玩了。」石頭聞言,立刻站起身,進屋去坐到太陽身邊,拿起碗,大口喝著已經微溫的米粥。

  太陽不快的敲了敲桌面,石頭停了喝粥的動作,也學著他敲了幾下。

  太陽瞪了他一眼,石頭對他露齒一笑,太陽拿他沒辦法,沒好氣的對夏彤楓說道:「你也過來。」

  夏彤楓以為太陽有事,連忙擦了下手,快步走了進來,「怎麼,還要什麼嗎?」

  太陽指著一旁的位子,夏彤楓會意的坐了下來,看著一碗米粥推到了自己面前。

  「吃。」

  夏彤楓先是一愣,最後笑道:「我等會兒吃,今天要趕集,我先把那些野味—」

  「吃!」他沒什麼耐性,直接打斷她。

  天氣慢慢進入夏末秋初了,今天清晨外頭有點冷,而這人的心情也跟天氣一樣冷,夏彤楓識趣的拿起碗,兩、三口就把米粥給喝進肚子裡。

  她粗魯的吃相令他的眉頭輕皺,「成何體統?」

  正用衣袖擦嘴的夏彤楓愣了下,實在覺得這人難伺候,她緩緩的將手放下。

  「方才你說要趕集,今日不擺攤?」

  「不是。」夏彤楓正襟危坐的說:「我打算先去市集把你打回來的野味賣了,再去擺攤。」

  他挑了下眉,「你就這麼小小一個個兒,要做多少人的活兒才甘心?你真缺銀子?石慶不是給你了?」

  「那些錢——」

  「不乾淨。」他表情陰惻惻的搶先說出口,「縱是世家大族,收進府裡的每分錢也不能保證有你所謂的乾淨,你一個丫頭片子倒好,一窮二白的還有心思嫌棄銀子的來處?!」

  夏彤楓深深的覺得抑鬱了,委屈的咬了下唇,咕噥道:「我這不是為了你嗎?不然有人送錢上門,誰不樂?我不想你跟著慶哥混日子,麵攤賺的銀子雖不多,但養你和娘,石頭也不成問題。」

  他挑了下眉,為了他而不要石慶的銀子——看得出他對某人的話感到非常滿意。
 
 「我總覺得慶哥讓人來幫我是存心使壞,」夏彤楓表情有些煩,「兩個大漢子杵在那裡,誰敢來啊?我的生意若變不好了,逼不得已只能把你給讓出去。」

  腦子不好,但胡思亂想的本事挺高,太陽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頂,「你想多了。」

  「不論是否是我想多了,反正你別跟慶哥走太近。」

  「事情別只顧著看表面。」他沒給明確的答案,只道:「你別忙著去趕集,野味就留著,天氣是一天天的冷了,到了冬天,吃食也少了。咱們還要過年,這些都是活物,好好養著,等入了冬還有肉吃。」

  「我們幾個人吃不了這麼多,我告訴你,就因為這些都是活物,所以價錢會更好,不然你跟我去市集叫賣看看可好?」

  「你要我去叫賣?!」

  看他眼神一變,夏彤楓立刻知道自己又惹惱了他,連忙露出一抹笑,「我說笑的,怎麼敢讓我們家太陽拋頭露臉呢?」她討好的笑在他犀利的眼神中隱去,神色一正,彷彿怕他會出聲阻止似的,一把捉起了石頭,道:「時候不早了,我帶石頭先走了。」

  太陽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兩人一人背了個竹簍,手上還各抱了個竹簍,快步的走遠。慢條斯理的喝完了小米粥,正要起身,耳朵敏銳的聽到何氏房裡有動靜,他斂了下眼,站起身,走了進去,正好看到何氏掙扎著下了床。

  「大娘身子不好,好好躺著。」

  「無妨。」何氏淡淡地笑了笑,「只是覺得嘴乾,想要喝點熱茶。」

  他讓何氏躺好,「我去。」

  「怎麼好勞煩你?」

  「不會。」太陽聽出何氏語調中帶著明顯的疏離。

  夏彤楓與石頭都把他視為一家人,但太陽知道,他始終得不到何氏的信任,但他也不怪她,畢竟他確實對他們有所隱瞞。

  一開始是因為防備,後來則不想他們知情太多,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但不管他的本意為何,無法坦誠便無法交心,這點道理,他懂。

  熱好茶送到何氏手裡,何氏的情況時好時壞,吃下的東西越來越少,若是勉強多吃幾口便犯胃痛,全吐了出來,他略懂醫術,知道她的身子狀況越來越差。

  他的性子向來清冷,對於生死看得極淡,何氏的生與死,說真的,他並不放在心上,但一想到她的死可能會帶給夏彤楓的難過與傷害,他知道自己不會置身事外。

*             *             *

  「等哥哥。」石頭被拉出家門,卻還是一心記掛著太陽,他對太陽的崇拜可比夏彤楓這個相處五年的姊姊還要多。

  「哥哥不去。」

  「為什麼?」

  「因為……」夏彤楓想了一會兒,語調輕快的回答,「哥哥很厲害,叫賣的事情太容易了,所以我們去就好。」

  石頭側頭想了一會兒,不是很懂,但他明白哥哥很厲害,所以乖乖的跟著夏彤楓的腳步走。

  景城郊外數頃的大草原,早早就已熱鬧非凡。

  以交易場的柵欄為中心,往外形成一個巨大的市集,越好的貨越往中間的地方集中,至於散落在周邊小攤上的物品繁多,有毛草、皮料,還有當季的蔬果,各地的土貨,可以說是想買什麼都應用盡有。

  馬市如同以往一般熱鬧,但一路走來,夏彤楓還是察覺到了一些古怪,還沒來得及打聽,就看到原本乖乖抱著竹簍跟在旁邊的石頭往另一頭走去。

  她連忙上前,今日她打算在外圍找個地方擺攤子,可不能讓石頭亂跑。

  石頭看到一個馬主牽了匹小馬走過,這匹馬長得極好,通體的黑,四蹄卻雪白,他一見立刻興奮的叫嚷,「姊姊,你看,石頭的馬、石頭的馬!」

  夏彤楓連忙擋住他上前,她知道石頭最大的心願便是養匹馬,而且還是通體黑色的馬,她這麼些年都不知道聽他提過幾次,但雖然她疼他,也不得不屈就現實,花銀子買馬事小,麻煩的在後頭——沒地方養馬,糧草也是筆不小的花費,所以每每她只能安撫他轉移他的注意力。

  「石頭喜歡這匹小馬,就乖乖在旁邊看,但可別去亂碰,等姊姊把雞和兔子給賣了,就給你買肉夾膜吃好不好?」

  石頭其實很想要這匹小馬,但一聽到有肉吃,馬上只顧著興奮點頭。

  不過顯然這回石頭沒那麼好打發,他還是硬跟在這匹漂亮的小馬周圍打轉,夏彤楓拿他沒辦法,只好跟馬主打了個招呼,在他圈馬的一旁空地上尋了個地方,把東西一放,開始做買賣。

  馬主才將馬給圈好,就遇上了熟人,打了招呼,與對方交談起來。

  夏彤楓對別人談話的內容沒興趣,只是當他們交談的話語傳了過來,她忍不住好奇的拉長了耳朵——

  「南宮府的事,你聽說了嗎?」

  馬主回問道:「是府裡起火的事嗎?」

  「是啊!現在有多少損失先不說,最要緊的是少主出事了。」

  馬主一驚,「少主出事了?!這可是大事。南宮家僅剩的獨苗若出了事,南宮家不就絕後了。」

  「你小聲些!我也是聽我在南宮府裡幹活的表弟說的,這次的火把南宮府的馬廄燒了,聽說這次要在馬市上拍賣的一對寶馬都關在那馬廄里,過幾日只怕南宮家拿不出馬來賣。」

  「消息都放了出去,你看這次的馬市這麼熱鬧,也都是沖著南宮家的寶馬而來,現在沒了,豈不是丟人了?」

  「丟人不打緊,只要進貢朝廷的馬不出事便可,不過麻煩的是少主,聽說中了邪,這幾日發高熱不退,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南宮府裡的下人私下皆說是冤鬼索命。」

  馬主露出驚嚇的表情,「什麼冤鬼索命?」

  「還不就是五年前死的那位南宮少主,說到底,人家才是名正言順的主,只可惜年紀輕輕就死了,才過二十歲生辰啊!正要跟穆家談定迎娶之日,誰知突然來了把火,把人給燒死了。說真的,雖說是意外,但實在透著古怪,誰能信啊!」

  「你可別胡說。」馬主連忙看著四周,壓低了聲音,「你忘了當年南宮城主殺了多少亂咬舌根的人,我還記得那幾具屍體掛在牆頭好幾日,看得人噁心又發寒。」

  話一說完,兩人對視了一眼。

  說到如今的南宮城主南宮易,就算眾人懷疑他寵妾滅妻、為奪位弒父,卻因為他心狠手辣的手段,不敢再多言。當年的事,朝廷都沒查出證據,拿他沒辦法了,老百姓還是別嘴碎得好。

  儘管這麼些年,南宮家到了南宮易手裡,聲望早已不復以往,如今南宮府的一把火,再次勾起了景城百姓的回憶,閒言碎語難免傳出,但當年南宮易對待談論流言之人的狠勁餘威猶在,兩人終究還是不再多非議,再說馬市的交易向來握在南宮家的手裡,他們不敢也不想跟銀子和小命過不去。

  多年前南宮家曾遭祝融,少主死在這場災事之中——夏彤楓與何氏和石頭來景城時,已鮮少有人談論南宮家那些糟心事,她只隱約知道如今的南宮城主心狠手辣,好大喜功,不太得民心……

  雖然四周的人聲雜亂,夏彤楓卻突然覺得渾身冰涼,呆愣愣的坐著,努力的思索這股奇異的感受是從何而來……

  「好疼。」

  石頭的聲音讓她回過神,她連忙抬起頭,看到石頭跌倒在地,她連忙起身跑了過去。

  「怎麼了?」夏彤楓將石頭給扶起來。

  「姊姊,石頭好疼,他們打石頭。」石頭委屈的指著面前幾個下人打扮的人。

  夏彤楓順著他的手看過去,站在最前頭入目的娉婷身影令她的眼微微睜大,對方一身粉嫩,戴著白色帷帽,雖看不清五官,但隱隱約約還是能看出是個美人。

  她將石頭拉起來,護在自己身後,「不知姑娘為何對舍弟動手?」

  「這傻子竟然想碰我家姑娘,我們推他一把已經算是客氣了。」那女子身旁的丫鬟出聲,語氣中滿是不屑。

  夏彤楓覺得這個丫鬟很眼熟,靜下來一想,認出她曾在飄香院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她口中的姑娘……她的目光看著戴著帷帽的女人——是宋明?!

  「真是冤家路窄。」宋明不悅的哼了哼,「你們是那日不長眼,夜闖飄香院的人對吧?」

  那宋明好不容易讓穆意謹招她一見,誰知沒一刻鐘夏彤楓幾個人壞了事。

  宋明從那日後,就一直找不到機會再見穆意謹一面,平白的失了個大好機會,她早就惱了好幾日,方才一下馬車,一眼就看到石頭這個傻子,便帶著丫鬟和兩名飄香院的夥計走過來,意圖找人出氣

  夏彤楓聽出宋明語氣中的惡意,不明白自己哪裡得罪了她。

  她拉著石頭追問道:「石頭,姊姊是怎麼教你的,你怎麼能隨意碰個姑娘家?」

  「我沒有。」石頭無辜的搖頭,直指著宋明,「是她自己過來的,擋住了我看馬,我伸手要她讓開,她就推倒我了。」

  夏彤楓在心中一嘆,弄清楚原來是個誤會,石頭並非存心。她低頭賠罪道:「姑娘,真是失禮了,我弟弟不懂事。」

  「原來是個傻的!既是個傻子,就好好的關在屋子裡,別放著他四處遊盪。」

  夏彤楓的眼神縮了縮,聽出了宋明語氣裡的不屑,「姑娘,我弟弟只是腦子有些不聰明,不是痴儍。」

  「還真是娘不嫌子醜。」宋明輕哼了哼,「你的傻弟弟是不是喜歡這匹馬駒?」

  夏彤楓還未開口,石頭已經迫不及待的點頭,「是!石頭喜歡,姊姊會給石頭買。」

  夏彤楓看著石頭一臉熱切,為難的扯了下嘴角。

  「真的嗎?既然是你們要的話——」宋明上前,打量著馬,聲音陡然一沉,「我也要!」

  宋明的話令夏彤楓皺起了眉頭。

  「這馬是石頭的。」石頭揚起聲音道。

  夏彤楓連忙拉著要衝上前的石頭。宋明身邊的夥計可不是吃素的,要是石頭真動了宋明一根寒毛,他們姊弟就別想完好如初的回去。

  「姊姊,我要這匹馬。」石頭急急的說。

  「好。」姊姊安撫的拍著石頭,平時她並不是個會與人針鋒相對之人,但宋明的態度卻令她想要爭口氣,「姊姊買給石頭。」

  「你給我滾一邊去!」桃紅上前啐了一聲,「這匹馬是我家姑娘看上的。」

  夏彤楓臉色微沉,「姑娘這話錯了,這匹馬明明是我弟弟先看上。」

  宋明的目光冷淡的停留在兩姊弟身上,在她看來,這兩個都是不值一顧之人,但在她眼中如同螻蟻的兩人,竟破壞了她與穆意謹相處的大好機會,一思及此,她臉色一沉,「讓他們滾!髒了我的眼。」

  一旁的夥計聞言,上前推了石頭和夏彤楓,「快滾。」

  夏彤楓踉蹌了一下,連忙伸手拉住一旁的石頭,眼底閃過怒火,正要怒斥他們欺人太甚,身後有人冷冷的冒出一句——「這匹馬,是我弟弟的。」

  夏彤楓猛一轉身,沒料到太陽會出現,一看到他,她臉上的喜悅便藏不住,「你怎麼來了?」

  太陽陰惻惻的目光沒好氣的瞟向她,該慶幸他來了,不然就憑她跟石頭,一個蠢、一個笨,只有被欺負的份。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馬主,「這匹馬多少銀子?」

  馬主雙手摩擦著,眼中發著光亮,心頭本來有個早已盤算好的價,但一看到有兩方人馬要搶,立刻坐地起價,「這馬是萬中選一,也不貴,就一百兩。」

  「一百兩?!」太陽還未開口,夏彤楓已經激動的道:「這匹馬的毛色雖美,行走看來也無異樣,但明明腿骨有傷,而且看樣子該是出生時因為接生不好,所以拉傷了筋脈,若沒好好處理,這匹馬買回去養大了也是廢了。這樣的馬,你竟然敢要價百兩?」

  太陽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夏彤楓,她能一眼看出馬匹有疾?若不是深懂馬匹之人,通常得等馬匹再大些才能看出端倪,所以,她懂馬?

  馬主聞言臉色微變,還以為眼前這幾人都是門外漢,沒料到有個心明眼亮的。正騎虎難下時,宋明開了口——「不管是好是壞,只要是心頭所好,多少銀兩都值,不過區區一百兩,我給,這匹馬我就是要。」

  夏彤楓聽到宋明的話,眉頭一皺,這是擺明了針對他們。

  桃紅的手被宋明輕捏了下,桃紅立刻意會的上前,「拿去!這是一百兩銀票,這匹馬,我家姑娘要了。」

  桃紅催促馬主收下銀票,要讓人把馬給拉走。

  石頭見了,立刻委屈的扁嘴,看著太陽,「哥哥,石頭喜歡小馬。」

  一匹無用的馬,對太陽而言是可有可無,但石頭喜歡,這便另當別論了,「凡事皆有先來後到,我弟弟先看中這匹馬,宋姑娘硬要搶,未免有失厚道。」

  宋明一聽這話,忍不住多看了太陽幾眼。

  眼前男人身材高壯,比起穆意謹更粗礦了幾分,但不可否認,他的相貌與穆意謹一比,並不失色,只是穆意謹溫和,而此人通身的冷意令人不敢接近。在飄香院見過的達官顯貴不少,宋明自認識人有一套。

  上次他們闖進飄香院,她見穆意謹對待太陽的態度與旁人略有不同,看得出此人肯定深得穆意謹欣賞。能被穆家家主看中,將來定會是個人物,她不會傻得去得罪。

  「雖說有先來後到,但也有價高者得。」宋明衡量輕重,緩步上前,站在太陽面前,微揚起頭道:「奴家自小養在閨中,難得外出,如今看中個小東西,公子何苦跟我一個弱女子爭奪?」

  宋明態度柔順,伸手微抬起帷帽,露出底下絕美的容貌。

  太陽低頭與她的雙眼對上,臉上沒有太多驚艷的神情,口氣反而更冷了,「養在閨中,難得外出?這話聽來實在可笑,雖尊稱你一聲姑娘,但說到底,你也不過就是個人盡可夫的妓女罷了。」

  宋明的臉上閃過難堪,她在景城艷名遠播,如今紆尊降貴的拋出示好之意,這人卻不知好歹,她沉不住氣的心頭一惱,正要斥責,眼角餘光瞄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立刻壓下情緒,表情轉為哀怨,「公子此言,實在令奴家心傷。」

  夏彤楓見宋明露出泫然欲泣的樣子,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虛,她有些不安的伸出手,拉了下太陽。

  太陽沒有看她,只是抬起手,安撫似的輕拍了下她的手背。

  夏彤楓這才注意到身旁的動靜,不過才眨眼間,竟有四、五個護衛出現在四周,一個身著藏青色衣袍的男子長身玉立,緩緩地走了過來。

  是穆意謹!她雙眼微睜,還以為以他的身分,縱使來到市集,也會像初來景城一般,大陣仗的前來,沒料到會是輕車簡從,身旁只帶了幾個人。

  「家主,」桃紅一看到靠山來了,口氣一硬,「姑娘看上了這匹馬,卻遇上這幾個刁民,對姑娘出言不遜。」

  聽到指控,夏彤楓連忙解釋,「沒有!我與太陽並沒有對姑娘出言不遜,只不過我弟弟比姑娘先看中了這匹馬,姑娘想要無可厚非,但不該動手推倒我弟弟。」

  「關於此事,確實是宋明有錯在先。這位姑娘,實在失禮,下人下手不知輕重,奴家給姑娘賠不是。」宋明的口氣中有抹驚惶,帶了絲楚楚可憐的味道,隨著話聲,身子跟著禮。

  夏彤楓原本理直氣壯,一看到宋明示弱反而愣住了,方才宋明氣焰高張,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



【第九章 】門當戸對或兩情相悅

  宋明睜著水汪汪的眼,她向來擅長扮柔弱,自認容貌姣好,雖出身青樓,但可不打算屈就於飄香院一輩子。

  去年她才開門見客,南宮少主對她一眼傾心,還承諾定會娶她回府,但城主夫人卻是百般阻擾,還派人來敲打她一番,讓她不要痴心妄想。

  明明南宮夫人也是青樓出身,過了幾年好日子,真當自己是鳳凰了?!

  偏偏南宮定弘是個軟弱的二世祖,平時作威作福,但就是沒膽子不敬父母,宋明清楚自個兒的身分,若是南宮定弘無法依靠,對上南宮家的權勢,只怕怎麼沒了小命都不知。

  她只好忍著氣,明面上與南宮定弘不再有牽扯,暗中依然勾著這位少主,她自詡姿色傲人,以她的手段,進南宮家後就算不是正妻,但拿個姨娘的位置是早晚的,只是在她一邊吊著南宮定弘時,穆意謹也來到了景城,還住進了飄香院,給了她近水樓台的好機會。

  這樣一位翩翩貴公子,比起軟弱的南宮定弘來說,當然更加吸引人,年紀輕輕便已是穆家的當家,雖說高堂尚在,但穆家如今已是穆意謹說了算,若能得到他的垂愛,進穆家絕對比已現敗象的南宮家好上數倍。

  所以在穆意謹面前,她自然得呈上自己最好的一面。對穆家來說,她若在大庭廣眾之下爭論會有失身分,是不會被喜愛的。

  夏彤楓被宋明如泣如訴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太陽直接了當的一句,「這馬,我要。」

  穆意謹眼底閃過一抹趣味,看了眼小馬駒,他不懂馬,只覺得這馬看來溫馴,毛色挺美的,「這匹馬有何特別之處?」

  「石頭喜歡。」

  這個回答令穆意謹笑了出來,立刻做了個請的動作。

  宋明向來聰明,穆意謹簡單的一個動作,讓她明白他並不打算替自己出頭,她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鬱,心有不甘,卻也只能柔順的站在一旁,不發一言。

  「還愣著做什麼?」太陽看了夏彤楓一眼,「給銀子。」

  夏彤楓面上閃過一絲為難,她身上壓根沒有太多銀子,畢竟她來市集是賣野味,要賺銀子回去的,沒打算買東西,更別提買匹百兩銀子的馬……百兩啊!幾乎是她全部身家了。太陽看她神色有異,一下子就懂了,也沒多問,只道:「這幾日我獵回來的野味呢?」夏彤楓連忙跑到一旁,拿起竹簍。  

  太陽接過手,往穆意謹的面前一湊。

  穆意謹順勢將目光往竹簍裡一瞄,「挺肥碩的。」

  太陽平穩的看著穆意謹,「這窩山雞一百兩。」

  一百兩?!夏彤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是山雞,又不是金雞……

  穆意謹的聲音帶笑,「這些個小東西看來應不值這個價。」

  「是不值,」太陽的口氣沒有太大的起伏,還帶有冷意,「但因為出手的人是我,這個價還低了。」

  夏彤楓覺得頭疼,拉了拉太陽,「別亂說,你忘了前幾日我們打翻了飄香院的板車,今日遇上家主正好,若家主喜歡,這些野味送給家主嚐嚐,不收銀子,當是賠罪。」

  太陽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他皺著眉頭低頭看她,因為她一句話,他勉為其難上山打獵,她卻如此大方的說送就送人。

  他無言的指控令夏彤楓有些心虛,勉強的扯了下嘴角,用安撫的口吻說道:「太陽的功夫好,改明兒上山肯定能打更多野味回來,今日這些就當是賠罪,送給家主吧!好不好?」

  「不好。」太陽不留情的一口回絕,這丫頭還真把他當成石頭來哄了,他不客氣的直視穆意謹,「二百兩。」

  穆意謹微睜了下眼,方才百兩,怎麼一個眨眼又翻了個倍,這坐地起價的速度也未免太快。

  「太陽啊——」

  「罷了、罷了,姑娘還是別再說了,我擔心你再說下去,太陽可就要改口又多要一百兩。」穆意謹讓一旁的小廝將銀兩送上。

  夏彤楓連忙揮著手,她是很愛銀子,但不過就幾隻野味,居然要這個價?!她可沒法子收得心安理得。

  太陽看向石頭,「石頭拿銀子,哥哥帶你買馬。」

  石頭聽到買馬,立刻上前,把銀子給拿在手裡。

  「你們倆——」

  夏彤楓伸手想拉住太陽,太陽身子輕快的一側,閃過了她,雙手自在的背在身後,逕自帶著石頭走到馬主面前。

  「這匹馬——」太陽開口,「二十兩銀子。」

  馬主的雙眼睜了下,「我這馬沒一百兩不賣。」

  「它腳上有傷,要不是我弟弟看上,甚至不值二十兩。」太陽不想廢話,直視著馬主,「現下除了我以外,不會有人對這匹馬感興趣,二十兩拿去,馬我帶走。」

  馬主被太陽看得有些心虛,目光飄了飄,看樣子宋明不打算出手買,若是一個不好,太陽也不要,這匹馬只怕又得帶回去,無奈之下,只好收下這二十兩銀子。

  石頭興奮的牽著馬,「我的馬,我的馬丨」

  太陽瞄了一眼,對石頭來說,這匹馬的體型太小,但勝在溫馴,不會傷人,能夠放心讓石頭跟它玩在一塊兒。

  夏彤楓雖然還煩惱買回去後不知如何安置這匹馬,但看著石頭一臉欣喜,太陽一臉柔和的在旁邊看著的模樣,心頭一暖。

  「如此姊弟情深,果然一家和樂。」

  夏彤楓連忙頭一抬,這才想起穆意謹還沒離去,趕緊說道:「失禮了,家主,這二百兩——」

  「別再提了,買賣本是你情我願,無須掛在心上。」穆意謹不以為意的打斷了夏彤楓的話,「若姑娘真覺得受之有愧,不如當個東道主,帶本座四處走走如何?」

  穆意謹的話令宋明心頭微驚,忍不住多看了夏彤楓兩眼,不過就是個不起眼的丫頭,這個子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個十齣頭歲的孩子,怎麼會令穆意謹上了心,還讓她作陪?

  這幾日穆意謹雖住在飄香院,嬤嬤還特地為他閉門不做生意,外面的傳言沸沸揚揚,說是穆意謹看上了她,所以足不出戶,但只有自己知道,雖同在飄香院,她根本連想見他一面都難。

  今日嬤嬤說穆意謹似乎打算外出到馬市,她才帶著人先一步來到這裡,一心想來個不期而遇,卻沒料到再次遇到這幾個礙眼的姊弟來壞事。

  原本心中安慰自己,馬匹被搶,失了面子無妨,至少還能陪著穆意謹,怎知他竟開口要夏彤楓作陪,視她為無物。

  夏彤楓原本是想賣了東西後就要趕回西市擺攤,但穆意謹開口,她自然不會拒絕,只是突然之間,她腦子裡想到了南宮府的大火,猛然抬頭看著穆意謹。

  穆意謹低頭,正好對上她的視線,「有事?」

  夏彤楓收回目光,連忙搖頭。

  若是以前,她不會多想,但她猶記穆意謹進城那日帶著穆蓉兒在麵攤說的那番話,她再傻也知道南宮家與穆家不和睦。

  只是穆意謹看來是個聰明人,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該懂,他不可能會愚昧到在景城派人放火將人家城主家的馬廄給燒了才對。

  她原想開口試探幾句,但想想他們那些世家大族之間的恩怨,她一個小老百姓硬要摻和,就是個找死的節奏。為了保住自己的命照顧何氏、石頭和太陽,所以她壓下自己的好奇心,不問,什麼都不問。

  她領著穆意謹,在馬市裡逛了起來。

  「這是甑糕。」一大片的草原上滿是馬、牛,吆喝叫賣聲不斷,人聲鼎沸,夏彤楓指著一個正冒著白煙的小攤子,「家主可有嚐過?」

  「多年以前,隨著家父來到景城探望姑母與表哥,曾纏著表哥帶我到街上,嚐過幾次。」

  聽穆意謹提到南宮家的前夫人和少城主,夏彤楓知道兩人早已去世多年,怕勾起人家的傷心事,連忙笑瞇著眼,繼續熱情的說道:「甑糕可好吃了,要做得好吃可不容易,要懂得掌握火候,用鏟子把紅棗和米混得紅白相映,再裝入碟中,又紅又白,很誘人食慾。」

  穆意謹微笑,「我不吃甜,但聽姑娘這麼一說,都被勾起饞蟲了。」

  「偶爾吃點甜,連心都是甜的。」夏彤楓上前去小攤小買了幾份,趕著把銀子給付了。雖說穆意謹看不上幾個銅錢,但是太陽獅子大開口的佔了人家便宜,她可不好意思再白吃。

  看她雙手捧著甑糕,一臉的期待,穆意謹忍不住嘴角微揚,正要伸手拿,石頭卻突然從一旁跑了出來,很俐落的一手一個,全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夏彤楓一愣,「石頭?!」

  「哥哥叫石頭吃。」

  夏彤楓看向太陽,見他彷彿無事的抬手摸了摸石頭的頭。

  「哥哥,石頭聽話,石頭還要肉夾嫫。」

  太陽對夏彤楓使了個眼色,那意思就是讓她去給石頭買。

  夏彤楓真覺得自己上輩子欠了他的,回過頭來笑看著穆意謹道:「不好意思,家主,我先去給我弟弟買吃的,不知道家主是否也想嚐嚐肉夾膜?」

  「好,」穆意謹點了點頭,「姑娘去吧!」

  夏彤楓便要去買,經過太陽身旁時,他口氣冷淡的道——「他不會出手救石頭的,縱使你再如何討好也無用。」

  夏彤楓轉頭對他一笑,「我是想要他救石頭,但不管最終他救或不救,我就想交家主這個朋友。」

  「憑你?!」

  「不成嗎?」夏彤楓不以為然道:「家主看起來人挺好的,雖然身分不一般,但從未瞧不起咱們或對咱們出言不遜,是個極好之人,只是——」她壓低了聲音,「你看家主真看上宋明了嗎?」

  「那是別人的閒事。」

  「雖是閒事,但我們私底下說說,又不礙著誰,」夏彤楓聲音更低了,「雖說我稱不上喜歡宋明這人,但她真的長得挺美的,兩人很般配。」「身分懸殊,門不當戶不對。」

  夏彤楓又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只要家主喜歡,門不當戶不對又如何?說不準,宋明以後是穆家當家主母。」

  「一個勾欄女子,既使嫁得再富貴,不過也是妾。」

  「倒也未必,若是兩人情真意切,身分地位自然能擺一旁。」

  「痴人說夢。」太陽的語氣冷例,「名家大族的當家主母只能同為出身名門,一般尋常人坐不上那位置。」

  「這可難說,南宮家如今的主母也是青樓出身。」

  太陽的聲音一沉,「就因為出了個不知禮數規矩的南宮易,南宮家才會敗象顯現。」

  太陽的聲音不太,卻正好讓走過來的穆意謹聽進耳中。

  夏彤楓一驚,連忙拉著太陽,讓他別再多語。這些事私底下說說可以,但當著外人的面,南宮家不是他們可以非議的。 

  她勉強露出一抹笑,「太陽不懂事,家主大人大量,別與他一般見識。」

  「本座倒覺得他說的話有些趣味。」穆意謹絲毫不以為意,「只是門當戶對與兩情相悅,本座還真不知孰輕孰重?」

  「若分不清,」太陽的目光瞥向不遠處的宋明,「這個當家的位置,你也別要了。」

  夏彤楓倒抽了一口氣,連忙拉住了太陽。真拿他沒辦法,平時不說話就算了,一說話竟都直戳人心窩,一個石頭便已讓她向人低頭,現在又來個太陽,她真是欠了他們倆了。

  她擔心穆意謹發怒,正打算低頭道歉,卻沒料到穆意謹輕笑出聲,開口道——「你說的確實有理,既要當家作主,就不該被情愛給沖昏了頭,門當戶對是必然,身為家主,可不能盲目得讓美人誤事。」

  宋明也跟著走過來,正好聽了這話,滿心不甘的咬了下牙,她雖知道想當上穆家主母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憑著自己的美貌,她還是有絲妄想,如今穆意謹的話,算是徹底打破了她的美夢。

  「太陽的說法挺有見識。」穆意謹淺淺一笑,「這天涼,不如找個地方坐下,喝碗馬奶酒,還記得當年曾在冰天雪地之際,在雍城郊外一間小店裡,喝上一碗馬奶酒,那酒真可謂暖了胃也暖了心。」

  夏彤楓壓根沒去過雍城,更不知什麼賣馬奶酒的小攤,只是隱約之間她的記憶中似乎真有這麼一家小店,生意雖然不好,但是老夫婦面容和善,對待旅人如同親人一般,她的頭驀然一痛,臉色一變。

  太陽察覺她臉色有異,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肩,「怎麼了?」清冷的語調中帶著關心。「沒什麼,」夏彤楓扯了下嘴角,「突然頭有些痛。」

  「日日忙得團團轉,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太陽越說越不悅,最後道:「回去了。」

  「好。」夏彤楓真的不舒服,渾身發涼,「失禮了,家主。家主喜歡馬奶酒,正好我家裡還有些,家主若不嫌棄,稍晚便給家主送去。」

  「姑娘有心,但是——」穆意謹看著遠方煙塵接近,話聲一頓,眼底的光亮一閃而過,「姑娘身子不適,還是早點回去休息,不然我看這天,是要變了。」

  夏彤楓忍著不適,不解的抬頭一看朗朗晴空,並不見一絲變天的跡象。

  她的傻樣令太陽在心中一嘆,直接喚了牽著馬的石頭,扶著她離去。

  穆意謹帶著興味的目光始終看著他們,直到消失在眼前。

  宋明收拾心頭的失望,上前輕聲說道:「家主看來對他們姊弟十分看重。」

  「是人才,自然得多看重幾分。」穆意謹的語氣輕描淡寫。

  「他們走了,不如由奴家陪家主走走。」

  「不了,回去吧!」穆意謹揮了下手,讓拿著竹簍的穆一上前,他看著裡頭的野味,道:「這些野味難得,我可迫不及待回去大快朵頤了。」

  宋明有再多的不情願,最終也只能跟著穆意謹離去。

  只是他們還沒走到停放馬車之處,四周突然一陣騷動,從外圍來了一群人,將人驅散,趕到一旁。

  宋明沒見過這種陣仗,有些緊張的往穆意謹身旁靠去,穆意謹並沒有將人給推開,只是靜靜看著人馬最終停在自己面前。

  「穆家主,城主有請。」

  穆意謹似笑非笑,眼前這人他有些印象,是最讓南宮易信任的護衛林翰。

  「城主有請,不知所為何事?」

  「家主去了便知,請家主立即與小的走一趟。」

  穆意謹看著圍著自己至少三圈的人馬,南宮家這次可是派了不少人出來,非要他走一趟。看來南宮家的火,確實燒出了南宮家的麻煩。

  穆意謹嘴角帶笑,眼底一片冰冷。

  林翰上前要將人帶走,但身子才動,右手已被穆意謹反手一折。

  他想反擊,眼角餘光卻看到自己的人馬中竟出現了好幾張生面孔,手中的利刃在陽光底下閃著光亮,他的心不由一顫。

  原以為穆意謹只帶著數十名護衛前來,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他也只能忍著氣,勸之以理,「家主是打算與城主過不去?」

  「是又如何?」穆意謹的口氣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如今放眼天下,想見我一面之人何其多,並不缺你南宮家。」穆意謹用力一推,林翰踉蹌了下。「去或不去,端看本座心情,今日本座只想品嚐珍禽,風花雪月,待本座閒暇,再考慮是否一見。」

  林翰按著發疼的臂膀,想著那日一把火燒了南宮府的馬廄,損失了十數匹馬,府裡亂成一團不說,當天夜裡自家少主又像是受了驚嚇似的,心神不寧,更在一大清早被發現赤身裸體的躺在府內最僻靜的祠堂竹林裡,被救醒之後,一直高燒不退,囈語不停。城主向來不信神鬼,但是少主的狀況卻著實令人心驚肉跳。

  擔心少主有個萬一,就算知道不被穆家待見,城主還是派人去請穆意謹,但幾次未果,穆意謹皆避不相見,這才激怒了城主,讓他帶了大批人馬來逮人,卻沒料到穆意謹早已安排妥當,有恃無恐。

  這幾年南宮一門的聲勢大不如前,在朝中份量日輕,這是馬市,若真動起手,輸贏未論,只怕到時傷及無辜,讓百姓傷了,朝廷尋機怪罪下來可不好。

  城主向來衝動,這幾年有他在一旁時刻提點,日子過得尚且平順,今天他縱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帶人先離去。

  「倒是個聰明的。」穆意謹看著人退去,不由低喃。

  看著眾人一散,宋明一臉驚魂未定,「家主這是真打算與城主為敵?」

  穆意謹嘴角微揚,「怎麼,你怕?」

  「有家主在,奴家不怕,」宋明柔柔的倚靠著穆意謹,「只是擔心家主安危。」

  穆意謹一言不發的淺淺微笑,他的雙眼始終溫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並沒有聽進她的甜言蜜語。

  上了馬車,一行人啟程回城,經過了扶著夏彤楓的太陽一行人,再往前行沒多遠卻見前頭一陣騷動。

  「家主,前頭有人墜馬。」穆一的聲音在馬車旁響起,「是方才在馬市所見的南宮家護衛,人被馬摔了下來,還被一腳踩踏而過。」

  穆意謹的態度冷淡,「與本座無關。」

  「是。」

  一行人繞道而行,沒有多作停留。

  一生與馬為伍的南宮家護衛林翰墜馬而亡?!穆意謹的心頭卻是波瀾不興,林翰一死,南宮易儼然斷了左膀右臂。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29 10:02 PM 編輯

【第十章 】  簽下賣身契

  這次的馬市在熱熱鬧鬧中開始,在眾人耳語之中結束。

  眾人等到最後一日也沒見到南宮家所謂的寶馬,而城主許是因為失去了最得力的護衛,更是整個馬市期間都未曾現身。

  百姓們這才得知,一場火燒出了南宮家的大麻煩,拍賣的馬毀了事小,年後要上貢的馬匹都出了問題才是大事,縱使南宮家再如何顯赫,遇上皇家的事,若有差池,也是殺頭的大罪。

  夏彤楓聽聞這些傳言,雖也跟大多數的百姓一樣,認為這是南宮城主多年來心狠手辣的報應,但也識趣的沒有多非議。

  正中午正是麵攤最忙的時候,許是食客們都習慣了兩個壯漢忙進忙出,已可以無視的坐下吃碗麵不覺害怕,麵攤的生意越來越好,恢復如以往般。

  雖說兩個壯漢長得三大五粗,但多了兩個幫手,夏彤楓不得不承認輕鬆了許多,偶爾還能坐下來喘口氣,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而且也多虧了石慶又伸出援手,石頭的那匹小馬有了地方可以安置。

  原來石慶並不住在城裡,而是住在城郊的一處莊園,夏彤楓想起那日太陽帶著石頭和她牽著小馬到莊園去的情景——

  石慶在馬廄安置好石頭的小馬,石頭開心的給馬取了個名字叫石寶,意思是石頭的寶貝,逗得大夥兒直笑。

  太陽拿來銀針,替石寶施針,沒人知道太陽還有這等本事,比這事更奇怪的是,她見了竟一點都不感驚奇。

  為免打擾了太陽,眾人全都在馬廄門口看著。

  太陽專注高大的背影令她莫名的感到熟悉,似乎以前她曾經見過無數次——她揉了揉太陽穴,這天氣越冷,她犯頭痛的次數越發多了,她不想讓人擔心,也就一直瞞著。  

  之後石頭三天兩頭就吵著太陽帶他去莊園看馬,每回回來後,石頭總會跟她講許多事,說莊園如何如何大,如何如何漂亮,甚至還有很多馬。

  石慶一個地頭蛇,靠著收些孝敬錢富得流油,而她每日起早貪黑的幹活兒,賺的錢比不上人家荷包裡的一點零頭,就算夏彤楓這麼一個不貪心的人,都要忍不住抱怨幾句老天不公。

  有客人上門,夏彤楓回過神來下了碗客人要的麵,才將麵送上,小攤子迎來了貴客。

  穆意謹的馬車才進西市,就引來不少注目,直到面灘前停下,夏彤楓這才回過神,連忙迎上去。

  穆意謹下了馬車,對夏彤楓一笑,輕點了下頭,「可否麻煩姑娘給本座下碗麵。」

  「當然。」夏彤楓受寵若驚之餘,連忙回到爐火前,俐落的下了麵,煮好後恭敬的送上。

  穆意謹先是慢條斯理的喝了口湯,為期三個月的馬市結束,時序也早入冬了,今兒天冷,喝了湯後身子也暖了起來,他抬頭對她淺淺一笑,「滋味挺好。」

  夏彤楓別的不說,但談起煮麵她是自信滿滿,「家主可別小看這個湯頭,這湯頭可用了兩隻老母雞和獨門的香料熬了十二個時辰。」

  「如此用心,果然滋味了得。」穆意謹又讚美了一句,接著專心的吃麵,不再說話。夏彤楓在一旁也不敢打擾,見他吃得慢悠悠,好像太陽吃東西的模樣,一派世家公子的翩然,她忽地像是想起什麼,但是腦海中的畫面卻是一閃而過,快得來不及捉住便消失了。她輕撫著頭,這腦門又是一陣鈍痛。

  穆意謹注意到她的異樣,「可是身子不適?」

  夏彤楓連忙一笑,「不是,可能天冷,頭有些發脹。」

  「穿暖些,若你病了,可是有人會心疼的。」

  夏彤楓眼底閃過不解,穆意謹沒有解釋,很給面子的將一碗麵全吃進肚子裡。

  「托姑娘的福,今日嚐到了美味。」

  夏彤楓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瞇了眼。

  「別拘束。」穆意謹揮了下手,「現在沒什麼客人,姑娘可否坐下與本座說幾句話?」

  夏彤楓連忙點頭,有些僵的坐下。

  「上次的事,對不住,是蓉兒不懂事。」

  夏彤楓順著穆意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背,慢半拍的想到他指的是自個兒那日被穆蓉兒燙傷的事。「家主無須掛意,我皮粗肉厚,沒事。家主瞧,一點疤都沒留下,家主給的藥極好。」她的雙眼閃著晶亮,「若是家主同意,我能跟家主買些嗎?」

  「姑娘這麼說就見外了。」穆意謹揮了手,讓身後的人送上傷藥。「不過就是些小東西,送給姑娘便是。」

  「謝家主。」夏彤楓欣喜,沒有推辭,不客氣的收了下來,喜孜孜的打算回頭拿給太陽,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道:「對了,曾答應要給家主送上馬奶酒,今日家主來了正好,不如現在嚐嚐?」那日從馬市回來後忙忘了,這兩日正好新一批馬奶酒剛釀好,她當時還想著要給穆意謹送去,沒想到他就來了。

  「好。」穆意謹也答應得乾脆。

  夏彤楓親自替他倒了一碗,放到他面前。

  穆意謹拿起喝了一口,神情難得嚴肅了起來,「這酒的味道……」

  雖說夏彤楓對自己釀的馬奶酒很有信心,但見狀還是懸著一顆心看著穆意謹,「不合家主的口味?」

  「這倒不是,而是……」他只喝了一口,便將碗放下,「這味道絲毫不遜那對擺攤的老夫妻,難怪……」他的身子驀然一僵,定睛看著夏彤楓,「不知姑娘釀酒的本事是師承何處?」

  「並未師承何人。」夏彤楓看著他神情轉變,也跟著緊張,據實以告,「只不過是誤打誤撞,就在我初到景城那年,衚衕裡有位大嬸送了些馬奶過來,我一時興起,便釀成馬奶酒,嚐過之後味道極好,從此之後有些熟識之人需要,便向我下定釀酒。」

  「從未師承何人?難不成姑娘是天資聰慧,技術渾然天成?」

  「不是,」夏彤楓不敢大言不慚,連忙解釋道:「我猜想,我以前應該是學過,只不過忘了。」

  「忘了?」

  「不瞞家主,」夏彤楓老實說道:「五年前我受過傷,失去記憶,忘了過去的一切。」穆意謹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好整以暇的打量著她,「五年前?」

  夏彤楓點頭,「現在住在一起的娘親,其實是當初救我一命的恩人,她救了我,看我可憐,便認我為義女,這五年來我們相依為命。」

  穆意謹沉默了一會兒,道:「沒料到姑娘竟有如此遭遇,姑娘可曾想過要找回失去的記憶?」

  夏彤楓搖了搖頭,一開始或許想過,但如今真的不想了,畢竟初到景城時,忙著安定下來,沒時間多想,等到日子好過些,跟何氏與石頭的感情變得親密,也沒想過離開,反正不說自個兒的行為舉止,單看手上的老繭,肯定也不是千金小姐的命,十有八九就如同何氏所言,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奴婢之類,所以與其糾結著要不要找到過去的回憶,回去當個奴才,不如現在這樣還自在些。

  「姑娘倒看得開,不過姑娘是個好心人,善心有善報,將來的日子肯定會越發好的。」夏彤楓唯一想到的好,就是石頭能像個正常人一樣,何氏不用再苦惱石頭的將來——她心一定,也顧不得是在大街之上,起身在穆意謹面前,雙腳一跪。

  穆意謹見她的動作,沒有伸手去扶,只是輕挑了下眉。

  「家主仁慈心善,能看上太陽的身手,是太陽的福氣,只是太陽為人有些傲氣,不可能屈就為奴,我也不願見他給人當奴才,但我不同,我可以。」

  穆意謹眼底閃過一抹光亮,「姑娘的意思是……」又要自薦為奴了嗎?

  「我不單會煮麵,手腳還很俐落。」夏彤楓連忙說道:「我絕對能當個好奴婢。」

  穆意謹微揚起嘴角,「當奴婢怕是委屈了姑娘。」

  「不委屈,」夏彤楓搖頭,「能入穆家,是我修來的福氣,只要家主點頭救石頭,我什麼都肯做。」

  「雖無血緣,但你對這對母子倒是盡心盡力。」

  「他們救了我,恩同再造,就算要賠上我這一條命也在所不惜。」

  她的義無反顧令穆意謹斂起了笑,沉默的盯著她。

  夏彤楓被他一本正經的表情看得心中忐忑,不過她的一字一句皆是發自肺腑,沒有一絲虛假,抿了抿唇,更加堅定的迎視他的目光。

  「為奴為婢,」穆意謹終於開了口,「不後悔?」

  看出了穆意謹態度鬆動,夏彤楓笑容一粲,「至死不悔。」

  穆意謹的眼神閃爍了下,「真所謂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起來吧!姑娘既然堅持,本座就如你所願。穆一,備紙墨。」

  「是。」一旁的穆一立刻交代身旁的小廝去辦。

  夏彤楓有些不明所以。

  「起來吧!」穆意謹伸手扶了夏彤楓一把,「口說無憑,還要姑娘簽了賣身契才作數。」

  「這是當然。」夏彤楓馬上同意,其實簽賣身契什麼的,對她而言也是保障,與其說穆意謹怕她跑了,她也很怕穆意謹不認帳,所以簽了好,肯定得簽。

  穆一在穆意謹的交代下,一字一句的寫下契書。

  夏彤楓隨意看了一眼,心中驚奇,她原本打算此生得留在穆家為奴為婢,沒料到穆意謹設了個期限,等期限一滿,她又能回復自由之身。雖說這期限是三十年,等她自由,年華早過,但是想到石頭和何氏,她毫無遲疑的在契書上按下手印。

  「姑娘簽下的是賣身契,這可是一輩子的事,難道不打算與家人商量一番?」

  「不用,守著這個麵攤,雖夠一家溫飽,生活無虞,但石頭的病一日不治好,就是我與我娘心頭的痛。我不過是個凡人,向來也不求大富大貴,只想家人健康平安,家主今日願意出手相救,對我與石頭都是恩同再造,只是為奴為婢而已,根本還不夠償還家主的大恩。」

        「姑娘心善不貪,實屬難得。」穆意謹微揚了下嘴,將賣身契交給穆一,要他趁著天色還早,直接去官府辦好手續。如此一來,夏彤楓就失了自由之身,入了奴籍。 

  「想來姑娘失憶前,也是個直爽性子之人。姑娘放心,只要恪守本份,穆家也不會虧待你。雖說馬市已結束,但我在景城有事待辦,短期之內還不打算離開,待本座事情一了,你便帶著石頭隨我回穆家。

  「本座得先將話說個明白,石頭情況複雜,施以玄幻之術需天時地利,所以本座無法承諾需費上多久時日才能醫治好他。不過本座話既已說出,本座承諾,窮極一生,本座會還你一個健康的弟弟。」

  有了穆意謹這話,就已經足夠,夏彤楓激動得眼眶都紅了,「謝家主、謝家主!」

  夏彤楓得償所願,原以為穆意謹吃完麵後就會離去,沒料到他竟然在她的小麵攤上坐了長長的一段時間。

  穆家家主是何許人也,他來到西市的消息一散布出去,眾人都想知道是哪個小攤子竟然能引來穆家家主這尊大佛。

  於是在穆意謹來了之後,麵攤的生意是越發火熱,就算有石慶的兩個手下劉景、高勤幫忙,她還是忙得巴不得再多出幾雙手煮麵舀湯。

  穆意謹就坐在離夏彤楓煮湯的火爐最近的地方,喝著馬奶酒,雖說冬日已至,但是離火爐這麼近也稱不上舒適。

  夏彤楓曾好意的請他挪個位置,但穆意謹淡淡的拒絕。他的周遭有數個護衛與家奴,眾人只敢瞧著,也沒人敢不識相的前來打擾。

  直到天全黑,穆一上前在穆意謹耳際低語了幾句,穆意謹這才起身,讓人付了銀子,打算離去。

  夏彤楓擦了下手,恭敬的送客。穆意謹一走,攤子的生意明顯的冷清下來。

  不過夏彤楓一點都不可惜,因為今日擺放銅板的小甕都快要滿出來了,單單這幾個時辰賺的錢就夠她呵呵笑不停了。

  只是一靜下來,她才想起自己簽下的賣身契,笑容微黯,這個麵攤是她一點一滴奮鬥而來,這些年也靠著這個小攤子,他們一家人才不至於餐風露宿,如今要離開,倒有些捨不得。

  不過為了石頭,她不捨也得捨……她難得偷了個懶,坐下來,抬起頭看著天上明月高懸。

  三十年……三十年後,等從穆家恢復自由身,她也不知還能不能像如今一般有體力,找個方寸之地擺個小攤子,過現在的日子?

  倒了杯馬奶酒,輕啜了一口,細細品嚐著味道,她釀酒卻鮮少喝,因為每次喝時,心頭隱約有絲難過,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在她發呆之際,手中的酒被拿開,她轉頭一看,太陽在身旁,直接一口飲盡。

  「想什麼?都出了神了?!」他將空碗擺到一旁,問道。

  「沒什麼,」她一笑,「只覺今天月色挺美。」

  「你竟也懂得風花雪月?」

  聽出了太陽話裡的嘲弄,她也不惱,「今日帶著石頭去了哪裡?」

  「不過四處逛逛。」太陽的口氣四兩撥千斤,「我先讓石頭回去了,你呢?能走了嗎?」

  「等會兒收拾好便行了。你等等我,今日等回去我再弄點夜宵給你和石頭。」

  走回家的一路上,太陽注意到夏彤楓的手不停的摸著懷中用來裝賣麵所得銀子的小甕,嘴角弧度始終揚起,看著她,明明就是個尋常的夜晚,同樣的一個人,但他卻敏感的察覺有些不同。

  「今日麵攤有事?」轉入了小衚衕,太陽才開口問道。

  夏彤楓聽到他問話,有些驚奇,「你怎麼知道?」

  太陽指了指她懷中的小甕,「你雖愛財,但也沒見你這麼寶貝的不停摸著。」

  夏彤楓一笑,「你絕對猜想不到今日誰來吃麵了?」

  太陽斂眉,口氣不冷不熱的說:「穆意謹。」

  夏彤楓臉上的訝異藏不住,「你怎麼知道?」

  太陽輕哼了一聲,「他來做什麼?又在你面前胡言,讓我給他當護衛嗎?」

  「不是,家主沒提讓你當穆家護衛一事,以後他也不會再提了,因為他已經答應救石頭。」

  太陽眼底閃過一抹銳光,「他的條件是什麼?」

  「家主沒提條件,是我求他,只要他願意出手相助,我自願到穆家為奴。他答應了,還跟我簽了賣身契,白紙黑字,他想要反悔都不成。家主說,等景城的事忙完,就要我帶著石頭到穆家,他一定會治好石頭。」

  太陽驀然停下了腳步,全身上下透出一股顯而易見的陰鬱。

  察覺到他情緒轉變,夏彤楓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口氣不自覺的遲疑起來,「如你所言,天地之大,要找一抹遊魂不容易,家主心善,願意相救,他讓我簽了三十年的賣身契,每個月還有五兩的銀錢可拿,三十年後,我便能回復自由之身,算起來值得。」

  「荒唐!」太陽啐了一聲,轉身就走。

  夏彤楓一驚,連忙伸手拉住他,「你要去哪裡?」

  「飄香院。」他的口氣很冷,他要拿回那張該死的賣身契,撕個粉碎。

  「為什麼?」夏彤楓眼底的焦急閃動,「你難道沒聽明白,家主答應救石頭,若你去拿回賣身契,不等於我們反悔了?」

  「就是反悔。」他轉頭看著她,嘴角抿得緊緊的,像是正壓抑著憤怒。

  他自認從不是什麼好人,原以為這幾年的遭遇,受到的苦痛、仇恨已經讓他變得更加麻木,他不喜歡殺人,但死在他手中的人不少,有直接,也有間接,然而他從未放在心上。他對人麻木疏離,不管他人悲喜,但夏彤楓不一樣,這是多年來他能忍受的唯一一個接近他的人,可如今她竟要去給別人當奴才?!

  「其實去穆家當丫鬟挺好的,」她的口氣中有著討好和急切,「進了穆家,有吃有住,每個月還有五兩月銀,這比一般人家的丫鬟待遇好了不少,若我省著點花,時間一長,還能存不少銀子。這等好事像是天上掉下來似的,就算不是為了石頭,就沖著這些好處,要我去穆家當一輩子的燒火丫頭我也心甘情願。」

  他擰緊眉,「五兩銀子?!燒火丫頭?!你就這麼點出息?」

  「別瞧不起五兩銀子,積沙也能成塔,更別瞧不起燒火丫頭,能把火燒得又旺又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看她說得頭頭是道,太陽用力抓住她的手。

  手腕傳來的痛楚令夏彤楓倒抽了口冷氣,不解地看著他眼底的戾色。以前他總是冷漠嚴肅,但此刻卻像是座要噴發的火山,她總覺得他太冷漠待人,如今看來,似乎冷冰冰的他才比較好應付。

  他下不了手打她,不熟悉的熱血在體內奔騰,一股激動完全控制不下來,只能用力的搖晃了下她,「你若去了穆家,這麵攤怎麼辦?」

  她狐疑的看他,他生氣是因為擔心這個麵攤?她愣愣的說:「就賣了唄。」

  他瞪著她,「攤子收了,我以後吃什麼?」

  他一副活像她欠了他百八十兩銀子似的,原本還帶了絲懼意的夏彤楓忽然很想笑,也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夏彤楓!」他陰惻惻的叫著她的名字。

  夏彤楓用安撫的口吻道:「原來你是在糾結這點小事兒?你也真是的,一個大男人,有什麼不能吃的?總不至於一輩子只吃我煮的麵吧。你以前不認識我,四處流浪當乞丐的時候,你又怎麼活?我現在只是去穆家做奴婢,又不是消失不見,以後想吃麵,你到穆家找我,我一定為你下碗麵,只是……」她有些苦惱的咬了下下唇,「你說穆府高門大戶的,廚房讓不讓我一個小小奴婢進去?」

  「夏彤楓,你存心想氣死我!」

  她無辜的看著他,她實在不太能理解他為何氣惱?

  「你有本事,實不該埋沒了你去穆家當護衛,若家主定要有人當奴才,自然是我做。」

  「奴才、奴才……你就這麼上趕著跟人當奴才?」他惱得用力一扯她。

  她身子踉蹌了下,手中的小甕沒拿穩,掉在地上,小甕碎了,碎銀銅錢撒了一地。

  她微張著唇,頓覺委屈,用力推開他,蹲在地上撿銅錢。「你欺人太甚,我就是給人上趕著當奴才,至少我又不偷不搶。」

  天太黑,她一時不察,被碎片割傷了手,指尖一痛,但她沒有理會,只顧著將四散的銅錢撿起。

  他伸手將她捉起來,她憤恨的看著他冷沉的眼,斥道:「放開我。」  

  瞬間他抿緊唇,僵硬的收直下巴,鮮少見她動怒,但只要她一發脾氣,他就沒來由的氣弱……他的手勁一緊,將她拉入懷中,雙臂緊摟著她。

  他的懷抱令她心跳漏掉一拍,怒火被他的靠近而打散,他抱得太緊,幾乎令她窒息,才想開口,卻看見他低頭將唇湊近,烙在她的唇上,他的動作既狂又快,帶來一陣戰慄。

  她對這種掠奪有些膽怯,稍要掙扎,他卻猛然一推,將她抵在牆邊,更深更狂野的吻,連她的頸項和耳垂都不放。

  她有些迷惘的在他給的情慾中浮沉,她該拒絕,但卻又捨不得這樣的親密,內心深處似乎早就喜歡他很久、很久……

  她的頸子驀然一疼,他竟咬了她一口!

  「我的人,穆意謹憑什麼搶?」

  他的話讓她心跳陡地漏跳半拍,「我去找家主,都是為了石頭……」

  「你怎知我無法救石頭?」

  她的嘴角抽了抽,在她心目中,太陽當然是高大威武,但是救石頭——這不是他說能救便能救的。

  「不信我?」他瞇起了眼。  她連忙搖頭,「賣身契都簽了,不能反悔了,如今這樣的結果很好。」

  「只是簽下書契,還未送至官府,你還未必是穆家的奴婢。」

  她遲疑了片刻,老實道:「家主已經讓穆一親自拿到官府加印了。」

  太陽在心中詛咒了一聲,穆意謹就是個看似無害,實則狡猾的狐狸,「他的動作倒是挺快的。」

  「你是不是擔心我在穆家受委屈?不會的,我不過是個小人物,家主不會為難我。」

  太陽沒有多作解釋,只是心知肚明,穆意謹自始至終想要左右的人不是夏彤楓,而是他。正要開口,突然衚衕裡傳來一陣騷動——

  石頭慌亂的奔出家門,一路叫喊著「哥哥、姊姊」。

  這一聲聲呼喚,在寂靜夜晚的衚衕裡份外響亮,夏彤楓一聽就知不對,一股氣梗在喉間,推開了太陽,連忙轉過身,跑向聲音的來處。

  「姊姊!」石頭一看到夏彤楓,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一把抱住了她,哭得可憐,「娘不動了!石頭叫娘,娘都不動,石頭要喂娘吃藥,娘嘴巴不打開。」

  石頭的話令夏彤楓的臉色一白,趕緊奔回家裡,推開何氏的房門,就見何氏倒在床邊,毫無知覺。

  「娘!」恐怖瞬間抓住夏彤楓的心,趴到何氏身上,淚水奔洩,一句一句的叫喚,「娘,醒醒!娘……」

  太陽幾個大步上前將人拉開,斥道:「冷靜下來,石頭不懂事,你別跟著亂了方寸。」夏彤楓被拉到一旁,看到一臉不安的石頭,立刻咬著下唇,忍住嗚咽。

  太陽的手按在何氏頸間,脈象散亂無規律,這是病重將亡之相,他翻出自己身上的銀針,插入何氏的幾個穴道。

  他懂馬、醫馬,對人體的穴位也是下過一番功夫,但是何氏病入膏肓,即便他出手也無法改變必然的結果。

  他收針,眼神一冷,轉身離去。

  「你去哪裡?」夏彤楓忍著淚,拉著他。

  他安撫的看了她一眼,「找大夫。」

  夏彤楓聞言立刻鬆開手,自己真是昏了頭,竟然慌得忘了該先去找大夫,用力的抹去臉上的淚,目送著太陽出了門,盼著大夫趕緊過來。



【第十一章】  你會選擇誰

  太陽大步離開,沒多久,就將大夫請來,沒想到他請的大夫竟然不是夏彤楓以為的田大夫,而是不輕易親手出手救人的穆家家主!

  夏彤楓不知道穆意謹為何會答應前來,但也知道不是多問的時候,只能拉住石頭站在一旁,不敢打擾了穆意謹為何氏診治。

  穆意謹將隨身所帶的羊皮袋一攤,上頭的金針閃著光亮,他的手一揮,金針像是有磁性似的立起,他的雙瞳一亮,針直刺何氏的穴道,五針入體,一個反手,三針刺入何氏的頭頂,還能見金針微微顫動。

  他聚精會神,神情凝重,直到何氏的脈象平緩下來,他的額頭已滿是薄汗。

  太陽在一旁細看,看出何氏呼吸漸漸平緩,心知要不是請來穆意謹,何氏就該命絕今日。

  穆意謹從容的將手一揮,收了針,看了太陽一眼。別人或許不懂,但太陽該知他眼中深意,何氏已病入膏肓,大羅神仙也難救,就算自己出手,也不過只是延緩她死去的時間罷了。

  何氏幽幽轉醒,神情有片刻的茫然。

  石頭的目光始終在何氏身上,一見床上有動靜,立刻掙脫夏彤楓的手,撲到了床邊,「娘!」

  何氏看著映入眼簾的石頭,昏迷之際,仍是能聽到石頭慌亂的叫喚,她想應他一聲,卻完全沒力氣。她擠出一抹笑,「嚇到石頭了?」

  石頭用力的點著頭,「娘不乖。」

  何氏的眼中含著歉意,虛弱的說:「對不起。」

  夏彤楓上前,跟著跪在床邊,一臉擔憂,「娘,你可醒了。」

  看夏彤楓眼眶泛紅,知道她肯定哭了一場,何氏伸出手,夏彤楓連忙握住。

  「我這身子真是越發無用了。」

  「別胡說。」夏彤楓忍著淚,「有神醫出手,就算是閻羅王都得放人。」

  穆意謹聽了,不由挑了下眉,他的醫術是還行,但跟閻羅王搶人?!他自認沒這勇氣。看了太陽一眼,他轉身走到房外,太陽眼神一斂,尾隨其後。

  「你欠我一次。」穆意謹頭也不回的說。

  太陽一哼,「你無法保人康健,算什麼相欠?」

  「何氏如今只剩一口氣吊著,在這個時候才找上本座,是存心找本座麻煩。」

  「若是一般人能救,我又何須找你出手?」

  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穆意謹無奈之餘只能留下幾瓶丹藥,「按時服用,該會令她最後這段日子過得舒服些,過幾日我會再上門施針。」

  太陽不客氣的收下丹藥。

  穆意謹看著他,太陽陰沉的回視。

  「連聲謝都不說?」

  太陽不屑一哼,言簡意賅的命令,「拿來。」

  穆意謹挑了下眉,很快就意會到太陽要的是夏彤楓的賣身契,他故作不解,「本座不懂你的意思。」

  「明人不做暗事,拿來!不然就別怪我——」聽到身後有聲音,太陽的身子不自覺的僵了僵。

  夏彤楓疾步走出來,看穆意謹還在,著實鬆了口氣,雙膝一屈,跪到穆意謹跟前,「此次我娘親真是多謝家主,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穆意謹伸手將人給扶起,手握著夏彤楓的手臂不放,察覺一道冷冽目光射到自己身上,他玩味的揚了下唇,「你已是穆家的人,本座出手相助是情理之內。」

  夏彤楓聞言,激動得臉微紅。

  穆意謹眼角餘光瞥到太陽一動,他立刻鬆開了手,拉開自己與夏彤楓的距離。

  他縱使醫術獨步天下,但論起拳腳功夫卻遠遠不及太陽,他可不會自找皮肉之苦,讓自己這雙醫人的手有所損傷。

  知道太陽要他走,但礙於夏彤楓在場,太陽不好明說,穆意謹也樂得裝傻。

*             *             *

  何氏睡下後,夏彤楓忙著張羅夜宵,還不忘送上馬奶酒。

  石頭緊黏著穆意謹,學著方才他給何氏施針的架式,石頭大俠又變成了石頭神醫,對著太陽才有的崇拜眼神轉移到了穆意謹身上。

  穆意謹略微得意的瞧了太陽一眼,這才發現他根本不在意石頭,只顧著看夏彤楓,就見他皺起眉頭道——「你的手有傷?」

  夏彤楓低下頭,看到手指頭上已乾的血跡,意會過來道:「是被小甕給——」她倒抽了口冷氣,抓著太陽,「銀子!今日攤子賺的錢全散在衚衕裡了,得快點撿回來。」

  「算了,天冷——」

  夏彤楓雙眼一瞪,「那都是辛苦錢,快去拿回來。石頭,快跟哥哥去撿銅錢,可別讓人給拿走了。」

  「可是你的傷……」

  「行了,我等會兒自己處理,錢的事要緊,你快點去。」

  太陽實在不想為了幾個銅錢在衚衕裡摸黑找,但想想夏彤楓今日受的刺激夠多了,他不想再逆了她的意。

  他轉身看著穆意謹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趁著夏彤楓不注意,不客氣的一腳踢了過去。

  穆意謹閃避不及,痛得皺了下眉頭。  

  石頭見了,立刻也跟著抬起腳,穆意謹連忙一閃,石頭一個重心不穩,直接摔了個跤。「這是怎麼了?」夏彤楓聽到聲響轉身過來,看到石頭跌在地上,連忙上前扶他。

  太陽與穆意謹對視了一眼,很有默契的選擇沉默。

  石頭揉著摔痛的屁股,傻乎乎的對夏形楓一笑。「石頭玩。」

  「什麼不好玩,玩跌倒。」夏彤楓不疑有他的幫石頭拍了拍他的衣服,「快去幫姊姊撿銅錢,等石頭回來就有好吃的東西了。」

  「好。」

  太陽帶著石頭走出去,離去前還不忘給了穆意謹警告的一眼。

  穆意謹心中一嘆,跟著出去。

  這一夜,堂堂穆家家主帶著幾個護衛在漆黑的衚衕撿銅錢……

  過了個平淡而快樂的年,原本一家三口多了太陽,感覺比往年更熱鬧了些。

  沒有太多年節禮俗,一家和和樂樂的圍爐吃鍋。

  開春之後,夏彤楓特地去拜見穆意謹,才得知他離開景城回雍城了。

  她想想也是,畢竟他是家主,總不好年節不見人影,只是他本說離開之時會帶上她和石頭,沒料到他並沒派人來知會一聲。

  但聽了留話,知道穆意謹過了年後還會回來,夏彤楓也就安心了,她真怕穆意謹反悔了,她可不願能救石頭的大好機會從手中溜走。

  在還未離開景城前,她日子如常,忙著賣麵,今日依然忙過午時,攤子上的人才少了。夏彤楓得空吃點東西,沒想到居然看到何氏拄著柺杖走過來,她驚得睜大眼,將嘴裡的麵急急吞下,連忙迎上去。

  「這幾日天冷,娘怎麼出來了?」

  「躺得太久,今日有點精神,便出來走走。」

  「出來走走?怎麼不叫太陽或石頭陪著?」

  「今日你出家門,太陽也隨即出去了。」

  「出去了?」夏彤楓想了一會兒,「上山嗎?」

  「不知,太陽只說有事,石頭鬧著要跟,太陽只能把他也帶著了。我聽說他這幾日打算出趟遠門,就怕石頭也吵著跟去。」

  夏彤楓揚了下嘴角,都能想見太陽看著石頭的眼神是有多好氣又好笑,不過她知道太陽只是嘴利,對石頭卻很縱容,這點從他雖總是嫌棄石頭,但石頭想要什麼他都儘可能滿足他可以看出。

  太陽出遠門的事,她昨日才聽他提起。

  太陽說是穆意謹傳來的消息,他礙於因何氏欠下穆家一個人情,只能走一趟。

  「娘坐會兒。」夏彤楓將何氏扶坐在一旁。

  看著桌上才吃了一半的麵,何氏心疼道:「你快吃,等會兒再說話。」

  夏彤楓一笑,點點頭,坐下後低頭吃麵。

  何氏看著四周,算算她大半年未出門了,這些日子,她知道攤子裡來了兩個幫手,還是石慶的手下。

  平靜的過了這麼些年,沒料到來了個太陽後,日子在不知不覺中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只是這樣的改變,好壞未知……

  夏彤楓看著何氏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說道:「娘的精神這幾日才好了些,可得萬分小心,不能再有差池。」

  這陣子,夏彤楓心情愉悅大部分是身子一直不見好的何氏終於好轉,這個年,她還特地帶著石頭去拜神還願。

  「你還擔心娘沒分寸嗎?」何氏柔柔一笑,「太陽帶著石頭出去前,家裡來了位公子,一身白衣飄飄,面如冠玉,長身而立,有幾分仙風傲骨之姿,這些日子來,我吃的丹藥該都是他給的吧??」

  夏彤楓只認識一個像何氏形容的人,臉上的笑容一粲,「家主到景城了嗎?」

  「家主?」

  夏彤楓點頭,「娘在前些日子暈倒不省人事,是太陽請家主來給娘施針,將娘給救回來的,娘今日所見之人,該就是穆家家主穆意謹。」

  何氏怔忡了下,最後無奈一笑,「神醫到來,我竟有眼不識泰山,沒開口求他幫幫石頭。」

  夏彤楓這才想到自己未將簽下賣身契一事轉告何氏,一方面是忙,一方面則是擔心何氏的身子不好,知道後心中會難受,所以便瞞過一日是一日,但如今穆意謹再臨景城,看來也瞞不住了…….

  「娘,其實家主已經點頭答應要救石頭了。」

  何氏十分驚喜。「真的嗎?」

  「我與家主有了協議,家主救石頭,我則簽下書契,賣入穆家為奴三十年。」

  何氏聞言臉色頓時一白,因激動而氣息有些急促,「你說什麼?你為了石頭,賣身為奴?」

  「娘,你別這樣。」夏彤楓連忙拍著何氏的後背,讓她順順氣,一張小臉都急白了,「雖是賣身契,但家主發了話,不是終生,只是三十年,三十年後,我能回復自由身,石頭病又能好,值得。」

  何氏難過得雙眼閉了下,「你這個傻丫頭——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是娘發病,昏迷不醒那日。」夏彤楓不敢隱瞞。

  「那都是兩、三個月前的事了,太陽知情嗎?」

  夏彤楓點頭。

  「他也由著你胡鬧?」何氏不是沒看出太陽對夏彤楓的心思,他沒阻止嗎?

  「這不是胡鬧,」夏彤楓咕噥,「太陽雖也有些氣惱,但他最終也明白如此才能幫到石頭,也就不再多言了。」

  何氏久久不語,入了奴籍等同成了最下等人,縱使不是終生為奴,所生的後代也不用世代為奴,但三十年——人一生最寶貴的年華,穆家家主說是心善,實則心狠。「是夏家對不起你。」

  「娘……」

  何氏疲累的一嘆,「這三十年,你為穆家奴婢,無論何事都得經主人家首肯,就連婚配亦然。」

  夏彤楓微愣了下,臉微紅,「娘怎麼突然提這個?」

  「並非突然,你的婚事始終掛在我的心頭。救你那年,並不知你年歲,於是當你和石頭同年,轉眼五年過去,你已是大姑娘,一般人家到你這年紀早已婚嫁,是我和石頭誤了你。」

  「娘這是把我當外人了,娘救了我,這輩子就是我的娘,要孝敬一輩子的人。」

  何氏心頭泛起一股暖意,感激的輕拉著她的手。

  穆意謹今日來施針,雖沒多說,但何氏從他簡單的字裡行間聽得明白,她的日子不多了,服了他的丹藥,原一日得犯好幾次的胃痛次數少了,吃進肚的東西依然不多,但至少不像以往總吐了出來,運氣好時還能睡上一、兩個時辰的好覺,精神跟著好轉,不過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命是用穆意謹給的藥吊著。

  這世上她唯一牽掛的便是石頭和妮子,始終有個私心,盼著兩人能牽手一世,但她看得出來,妮子也喜歡太陽,她疼愛妮子,不會逼她選擇,只是心中對太陽的疑慮始終揮之不去,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怎麼能把妮子交給他?

  今日見穆意謹對太陽的態度,隨興之中帶了絲敬重,放眼天下,能得穆家家主如此對待的,只怕沒有幾人……

  「你救了太陽,但你對此人又了解有多深?」

  夏彤楓一愣,「娘指的是——」

  「他是何方人士,過去如何?」

  夏彤楓怔怔的想了會兒,最後搖頭,「我沒問過,因為他似乎不想多提。我猜肯定是他以前的日子不好過,他性子傲,難免覺得失了顏面。」像是想起什麼,她笑了,伸手一指,「我第一次見他,他就是一身破爛的坐在那邊的巷子旁。」

  何氏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那條巷子狹小,平常只有幾個攤主會在那裡暫時擺放些物品,陰暗又隱密,一般人不會多瞧一眼。

  說太陽是乞兒她不信,氣勢與眼神騙不了人,若太陽是個尋常人,她並不介意留下他,把夏彤楓交給他,讓他們真正成為一家人,但若他不是……

  一陣風吹來,她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夏彤楓連忙輕撫著何氏的後背,讓劉景替她端來一碗熱茶。

  何氏喝了口茶水,順了氣,這才看著夏彤楓,「若娘要你在太陽或石頭之間選擇,你會選誰?」

  夏彤楓微愣,「我們是一家人。」何氏輕搖了下頭,「妮子,你知道娘的意思。」

        「娘,石頭這輩子都是我最疼愛的弟弟,就算賠上我的一條命,我也永遠會護著他。」夏彤楓的回答,何氏早有預料,雖然心裡難免失望,但也只是淡淡一笑,「我明白了。我的身子不行,此生就記掛著石頭的身子和你的婚事,你尋個機會問問太陽,探探他的口風,若他願意真心待你,此生只與你一雙人沒有異心,娘便將你交給他,讓他去求穆家家主點頭,娶你為妻。」

  夏彤楓喜歡太陽,從第一眼見他,他雖一身狼狽,她就控制不住對他的關心,想到能與他成為夫妻,紅雲頓時爬上臉頰。

  「只是妮子,要執子之手,也得相互坦誠才行。」

  夏彤楓的笑容隱去,她聽得出何氏言語下的擔憂,她的心莫名的也沉重了幾分。

  自己是個沒有過去的人,這幾年來,在何氏和石頭的陪伴下,她活得開心,私心以為太陽也可以,縱使不知來歷,重要的是以後的日子怎麼過,縱使偶爾她心頭也覺得古怪——他的眼神、氣勢和功夫,還有穆意謹、石慶對他的態度,她也有不少的謎團,但她始終不願面對,因為內心深處一直有個聲音讓她別問,怕是一旦問明白了,她與他之間就不可能走在一起。

  「無論太陽的身分為何,只要他能一片真心護你,如此無論在任何位置,你都能無所畏懼。」

  何氏的話中有著深意,夏彤楓皺著眉思索著。

  「我累了。」何氏溫柔一笑,拍了拍夏彤楓,這個善良的孩子,老天爺該給她個美滿的歸宿才成。「陪娘走一段,送娘回去可好?」

  「當然。」夏彤楓露出何氏熟悉的笑容,交代了劉景先看著灘子,扶著何氏回家。

  陪著何氏,直到她安穩睡去,她這才出門回到麵攤。

  一過來,遠遠的就看到劉景身旁圍著幾個常在景城裡四處流竄的乞兒,等她走近,乞兒已經散去。

  夏彤楓還沒開口,劉景就大步上前,忙不迭的說道:「姑娘,今早有快馬從城外而來,一路直往南宮府而去,我一大清早就讓人去打聽了,現在終於來了消息。」

  看著劉景一副興奮的樣子,夏彤楓想起了方才的乞兒,難不成景城的大小事,石慶都是交由他們打聽?

  沒想到石慶那幫人跟乞兒有這層關聯,想來石慶能混得風生水起,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她忍不住一笑,「原來你還是個包打聽。」

  劉景得意的揚起下巴,「不是我自誇,這景城的大小事,只要我想,可沒有一件事可以逃過我的眼睛。」

  相處了這些時間,夏彤楓對劉景也算是熟悉了,不再帶有懼意,甚至覺得這人很爽朗,說話十分有趣。「說來聽聽,你打聽到了什麼?」

  「據說是送上京的貢馬出了事,貢馬若出事,南宮一門就要遭大難了。」

  劉景語調下透露著隱隱的興奮與期待,夏彤楓則是微皺起了眉頭,「若城主有難,景城百姓會不會受牽連?」

  「姑娘多想了,縱使獲罪,也是南宮一門,與百姓無關。」劉景搖頭,「總之,南宮府鬧出的動靜不小,說是馬行至半路,突然虛軟無力,四肢無法動彈。城主得到消息,下令這景城的大夫,不論是看牲口還是看人的,全都得跟著走一趟,我猜再晚些時候,消息便會傳到西市來了,若是醫治得當,那些馬匹無事,城主自然無事,但若不成——」劉景不再多言,只發出幾聲意味深長的嘖嘖聲。

  夏彤楓眼底閃過一抹光亮,太陽也懂牲口,穆家家主讓他出遠門,是為了幫南宮家?

  若真是如此,南宮與穆兩家看似不和,但遇上生死交關的大事,穆家還是會出手相助的。

  「太陽今日是不是進莊園了?」

  劉景點點頭。

  「攤子交給你,我想去趟莊園。」

  「姑娘去吧!」劉景爽快的說道.?「這些日子來顧著這攤子,我也做出了點興趣,以後姑娘離開後,攤子就交給我,我肯定做得穩穩當當、火火熱熱。」

  夏彤楓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話可是你說的,我就把我做麵條、煮麵的本事教給你,你可得好好的守著這攤子,千萬別後悔。」

  「姑娘,我劉景雖然沒讀多少書,大字不識幾個,但也知道一諾千金這幾個字的意思。」

  原本還有點不捨這個麵攤,若是劉景能接手,縱使將來離開景城,她也少了點遺憾。劉景派人駕了馬車過來,坐到馬車上後,夏彤楓不由一嘆。

  石慶也就罷了,但劉景可是石慶的手下,看來日子混得也比她還要來得享受,這人比人實在是氣死人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30 09:59 AM 編輯

【第十二章 】  姊姊喜歡哥哥

  夏彤楓前來的消息,似乎早一步傳到了莊園裡,馬車還沒接近,大門就已大開,馬車直駛而入。

  夏彤楓拉開車簾,見馬車直接到了莊園後方的一片草原,遠遠就看到石頭拉著石寶,正興奮的不知跟一旁的石慶說些什麼。

  她下了馬車,疑惑著怎麼沒有看到太陽的身影?

  石慶健步如飛的走了過來,「大哥在馬廄,本不該讓大哥動手,但是有匹雌馬要生崽,情況不太好。」

  夏彤楓點了點頭,看著石頭在莊園的下人扶持下坐上馬背,興奮的對她揮揮手,她也抬起手一揮。

  石寶大了些,石頭騎著走了幾步,它四肢看來已無異樣,她不禁問道:「石寶的腳已經都好了?」

  石慶點頭,「是啊!這匹馬二十兩,還真是賺了,性子好,夠溫馴,若好生訓練,會是匹好坐騎,莊子裡有不少人動了心思,只是這是石頭的愛駒,大哥可發了話,沒人敢動石寶。」

  夏彤楓一笑,果然太陽就是個嘴硬心軟的,對待石頭的好,可不比她少。

  「我能去馬廄看看生崽嗎?」

  石慶有些為難,「那匹馬性子大,大哥讓人全都退了出去,更別提馬廄裡現在的味道和血腥……姑娘還是別去了。」

  「就遠遠的瞧瞧,不打擾。」

  石慶無法,只好交代手下好好看著石頭,帶著夏彤楓走向馬廄。

  莊園佔地不小,看得出花了石慶不少心思,她稱讚道:「慶哥莊園的規模可與乘雲馬場一比。」

  「乘雲馬場?!」石慶哈哈大笑,「南宮家的乘雲馬場可是名氣響亮,老子還沒機會去看一眼,可惜馬場就被一把火給燒了。」他的笑聲驀然一停,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疑惑地看著她,「姑娘去過乘雲馬場?」

  就他所知,南宮家最重視的便是乘雲馬場,若非親近、十足信任之人,連馬場確切位置都不知。

  夏彤楓眼底閃過困惑,方才的話是脫口而出,根本沒有多想,乘雲馬場她自然不可能去過的,她只好道:「我猜的,畢竟慶哥的莊園氣派又大,自然比得上眾人口中所說的最好的乘雲馬場。」

  石慶聞言先是一愣,然後仰頭大笑,「姑娘的話,我喜歡聽。」

  兩人接近馬廄,只見一整排的木屋,最底邊的一間有著聲響,幾個人正圍在門邊往裡頭瞧瞧。

  夏彤楓知道就是那裡了,快走一步,走了過去。

  原本圍著門的幾個人看到她,立刻讓出位置。

  夏彤楓往裡頭一看,就見太陽背對著門,一臉的專注。

  這匹棗紅色的雌馬,無論體型四肢都幾近完美,越是好馬,性子越大,為免令它躁動,所以只有太陽一個人在裡頭。

  夏彤楓看著他的背影,怔怔出神,不知為何,她似乎早習慣看著這樣的背影,遠遠的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也是似近實遠……

  她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腦門疼得難受。

  石慶察覺不對,問道:「姑娘?」

  夏彤楓連忙抬起頭,讓石慶別出聲打擾了太陽,但她實在多慮了,太陽正全心專注在馬匹上,根本關注不到其他。

  夏彤楓突然覺得難以呼吸,退了出去,走遠了幾步,這才舒服了一些。

  「姑娘,可要請大夫?」石慶跟在她身後問。

  「不用,休息——」

  一聲馬嘶聲響起,聚在馬廄的幾人急忙湊近門邊,也不敢發出多大的聲響,看樣子是順利產崽了。

  石慶鬆了口氣,六年前費了不少勁才配種出這匹汗血寶馬,今日生崽,是它的首胎,若有個萬一,這麼多年的心血就白費了。

  太陽在馬廄待了好一會兒,看到馬崽搖晃的起身,湊近母馬,這才放心的轉身離開。

  「什麼時候來的?」太陽看到夏彤楓微微驚訝,眼底閃過一抹愉悅。

  「來了好些時候,你忙便不打擾了。」因方才頭痛,夏彤楓臉色不太好,但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太陽真有本事,還會給馬接生。」

  太陽勾了下唇,沒有多言,他看向石慶,「派個人進去照料便好。」

  石慶點頭,「大哥先去梳洗一番,我讓人備好衣物。」

  太陽原想拒絕,但是夏彤楓已經開了口——

  「也好,看你這一身滿是味兒又是血的,連鞋子都沾上了。快換下來,我一定得先洗一下,不然回去肯定洗不掉,這衣物就得丟了,我又得花錢買了。」

  「姑娘,洗衣這事兒有下人會做。」

  「不用下人,太陽的事不麻煩旁人,我做便成了。」

  石慶先是一怔,最後看到自己大哥一副心滿意足的神情,心中覺得好笑,但也沒說什麼,只是交代下人去給太陽送乾淨的衣物。

  夏彤楓在凈房外,等太陽換下衣物和鞋,問了下人,就到了莊園後院的井邊洗衣,搓搓洗洗的,沒一會兒功夫就乾淨了,她臉上掛著淺笑的將水擰乾,眼角餘光看到一雙鹿皮鞋,上頭還有金線繡的乘雲圖案,視線向上,是用料極好的藏青色錦袍,衣擺也用著金線繡的乘雲,隱隱發亮。

  抬頭一看,落入眼中的臉並不陌生,甚至早已刻在她的心上,她微張著唇,失魂似的盯著他。

  「怎麼了?」太陽衣擺一甩,直接蹲下,視線與她平視。

  她一驚,「別,這裡濕,小心你的鞋,你一身衣服……」

  太陽根本不理會,伸手將她拉起,「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夏彤楓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雖說攤子上有劉景,但也得趕緊回去看看。「都這個時辰了,快走、快走。」

  走了幾步,發現太陽又折了回去,她不解的看著他,竟看到他一手拿起裝著濕衣的木桶。

  「做什麼?」

  「我的衣服自然得帶走。」

  夏彤楓看了看她買的一身粗布衣,又看著他此刻穿著石慶給他準備的華服,莫名的覺得心中一股自卑,她是給不起太陽這麼好的東西的。「你的這身衣服好看,這些……不適合你了。」

  「胡說。」他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你買的,自然適合。」

  他的話令她心頭泛起暖意,她伸手接過木桶,她可捨不得讓他做粗活兒。「我拿就成了。」

  看她笑瞇了眼,他也由著她。

  馬車已經備好,石頭坐在上頭等得無聊,頭一歪便睡著了,太陽與夏彤楓上了車後,馬車離開莊園。

  「明日你是不是要隨著城主出城?」太陽挑了下眉,「你知道了?」

  「劉景說的,說是要送進京的貢馬出了事,全景城的大夫都得跟著去一趟,」夏彤楓伸出手,握住了太陽,「我知道是因為我娘的緣故,所以你才會答應穆家家主,說到這個,我得謝你。」

  他伸手將她抱進懷裡,她先是一愣,看了眼石頭的方向。

  他好笑的看著她緊張的神情,「放心吧!他睡了。」縱使石頭醒著,只要他想,他根本不在乎在石頭面前表現與夏彤楓的親近。

  他低頭埋入她的頸間,她的臉上微紅,敏感的察覺他的唇吮吸著她的頸子,陌生的情慾令她不安,不自覺的想抗拒,但她才一動,他便俯首吻住她,引得她心跳更加急促起來。

  「等我回來。」他放開她,專注的看著她,「等一切結束,我們就能一輩子在一起了。」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聽得懂一輩子在一起……她抬頭吻住他,他也熱情的回應。她身材單薄歸單薄,但女人該有的豐盈她也有,他的大手覆上她的胸前,眼陣因情慾轉濃,張口吮住她的頸子,令她的身子發顫,覺得渾身發熱。

  石頭被他們的動靜給吵醒,眨了眨眼,迷惑的看著他們,「哥哥、姊姊。」

  夏彤楓嚇了一跳,連忙要將太陽推開,還好他的手已放在她腰間,若還是放在她胸前,那可真是羞死人了。

  太陽卻不費吹灰之力的壓下她的手,撫摸著她的背脊,看向石頭問:「醒了?」

  石頭揉了揉眼睛,點了點頭,「姊姊,你為什麼坐在哥哥的腿上?」

  夏彤楓還沒來得及回答,太陽就開口道……「因為姊姊喜歡哥哥。」

  夏彤楓的臉像是有火在燒,沒好氣的看了太陽一眼,想要離開他的腿,偏偏他不放手。石頭立刻挪動身子,他也喜歡姊姊,所以他也要坐在姊姊腿上。

  太陽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不留情的一踢,讓石頭坐回到原位。

  「你怎麼踢石頭?」夏彤楓不認同的瞪了他一眼。

  「我有分寸。」這是輕輕一掃,根本不能算是踢,也傷不了人。

  石頭一笑,以為哥哥在跟他玩,不管不顧的又撲了過來。

  夏彤楓一驚,連忙閃避,石頭整個人就壓在太陽身上。

  看著太陽陰著一張臉,她忍不住發出笑聲,這樣的日子太過美好,真希望可以持續長長久久……

*             *             *

  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彷彿結上一層淡淡的銀霜,南宮府內外一片安靜,但在沉寂下帶了絲不易察覺的壓抑。

  南宮易帶著府裡大半護衛趕至運送貢馬進京的車隊處,但幾天過後,消息傳來,卻是十數匹貢馬已死去大半,剩下的也只是苟延殘喘,若真死絕,此次南宮一門必遭大劫。

  南宮夫人薛世英幾夜都無法好好入眠,此時正閉著眼在窗邊的臥榻上休憩,幾個婢女拿著木槌輕敲著她的腿。

  突然,正院外響起一聲銳利的尖叫,大叫「有刺客」,薛世英驚得一張臉一白,雜沓的腳步聲瞬間往正院移動。

  一道黑影在南宮府亂成一團之際,無聲的越過側院一片梅花林,滿林嬌花隨風搖曳,飄散清香。

  黑影輕易的翻上林中的閣樓,無聲的進入房內。

  空氣中飄著安神香,黑影無聲的走到香爐旁,手輕輕一揮,幾不可見的粉末落入香爐之中,香味有了幾不可察的變化。

  在花廳微亮的燭光之中,黑影走到床邊,看著床上的男人雙眼緊閉,眉頭緊皺,看來睡得並不安穩。

  見他身子微動,眼皮轉動,看來是要醒了,黑影俯下身,在男子睜眼瞬間,一隻手快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縱使房中昏暗,南宮定弘依然能清楚的看見眼前人的五官,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臉慘白,發不出半點聲音。

  直到感覺到頸間的壓力,他費力從喉中擠出尖細的聲音,「救……救命!來、來人——」

  「不會有人來救你,今年的花開得沒有往年艷。」黑影啞著聲,加重手勁。「該用人血養花,才開得艷。」

  「別……別殺我……」南宮定弘耳裡聽著冷冷的語調,感到一股死亡的恐懼籠罩,讓他手腳發冷,想掙扎卻沒半點力氣,只能怯懦的求饒,「跟我沒關係,不是我要殺你,不是我……是我娘,一切……都是我娘……」

  南宮定弘感到頸間的力道更大,雙眼瞪得跟銅鈴似的,他想出聲大叫,但他才發出短促的聲音,他的頸側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覺。

  原本寧靜的閣樓,因為他一聲低喊,開始吵雜了起來。

  原本守在門外的下人們推開門,看到少主癱軟在床上,毫無知覺,嚇了一跳,連忙派人去請大夫。

  偏偏城裡的大夫幾乎都被南宮易帶走了,好不容易才請來一名老大夫,路都走不穩。大夫到時,南宮定弘已經醒了,但卻像瘋了似的,直喊著有鬼。

  兩個護衛齊上前才將人壓制住,灌了碗老大夫開的安神,折騰好一番功夫,南宮定弘才睡下。

  薛世英趕來時,南宮定弘正發瘋似的大吼大叫,眼下他雖睡著,但仍如驚弓之鳥,身子不自覺的一陣陣發顫,睡不安穩,薛世英這做娘的急得眼都紅了,瞪著跪了一地的下人,怕吵著自己的兒子,壓低聲音,不過依然聽得出滿滿的怒火。

  「少主這幾日才見身子好了些,怎麼今日又……你們是怎麼伺候的?」  

  跪在床邊的丫頭回道:「今晚少主好不容易多吃了些東西,服了藥,有些睡意,可是一躺在床上,只要一有點聲響就驚醒,扶柳就讓作主讓人都退下。」

  扶柳?!薛世英皺起眉頭,「她人呢?」

  「方才將湯藥送上後,說怕是吵了少主歇息,跪在外頭請罪了。」

  薛世英輕哼,「這節骨眼,還能想到這頭——」

  她站起身,直接走到門外,就見扶柳不顧寒氣,跪在青石板上,她不客氣的上前,用力踢了扶柳一腳,「少主的狀況根本離不了人,你這該死的奴才,倒是跟天借了膽,竟然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扶柳被踢住在地,一臉驚恐的又趕緊起身跪好,急急解釋,「夫人冤枉啊,是奴婢見少主一點聲響就驚醒,一心想讓少主好好睡一覺,這才斗膽讓人退下,但奴婢沒離遠,就守在不遠處,一有聲響就能立刻趕至,方才少主一有聲音,扶柳也是第一個進屋去的,求夫人明察。」

  薛世英一臉怒氣難平的瞪著扶柳,這丫頭可以算是南宮家的老人,一家世代皆是南宮家的奴才,隨著南宮家姓。

  扶柳死去的爹是伺候南宮易的小廝,因陪著南宮易下江南議事出了意外死了,留下扶柳這個遺腹子,所以南宮府上下對待扶柳並不若一般的奴僕。

  想當年,南方碩死後,南宮易將她扶正,她清理家中下人,發賣轉送,特意盯著幾個老人,為的便是怕有二心,日後被反咬一口,所以一心只想將人給送走或暗中處置,偏偏南宮易開了口,作主留下了幾人,其中之一便是扶柳和其在廚房幹活的娘親。

  薛世英在青樓多年,對人總是多留了幾分心眼,不論扶柳死去的爹如何,扶柳和其娘親這些府內家生子,在她看來,都不是值得信賴之人,更別提扶柳還是南宮碩在世之時,安排在她最痛恨的南宮旭日房裡當丫鬟的人。

  南宮旭日死時,扶柳的娘親也去世幾年了,南宮易卻還是不打算發賣這個無父無母的丫頭。

  男人的心思,她怎麼會不明白?只怕南宮易是看上了有幾分姿色的扶柳,但礙於年紀太小,這才沒有下手。

  薛世英忍著氣將人給留下,卻是將人丟到最熱最累的灶房當個燒火丫頭,每日做的是最粗重的活兒,沒機會再接近主子的院子,南宮易個性喜新厭舊,久了自然也忘了有這麼個小丫頭。

  沒想到半年前,兒子像是撞了邪似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三更半夜喧嚷更是家常便飯,府中接連換了好幾十個下人、丫鬟都伺候不好。

  她怒火中燒之餘,教訓發落了幾個不盡責的下人,從此之後,下人們雖不敢言,但薛世英也清楚沒人願意接近發了瘋的少主。

  扶柳當時是由府內管事南宮明帶到她跟前的,要不是如此,她都快要忘了還有這個丫頭。雖說對她曾經伺候過南宮旭日一事有些介懷,但為了兒子,也只能勉為其難的用她一用。

  她打定主意若是扶柳一有錯,就算扶柳死去的爹對南宮易有恩,她也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將人發賣出府。

  偏偏扶柳真有幾分本事,兒子在她照料下好轉了起來,她才稍放了下心,怎知今日又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方才正院才有刺客,人未抓到,兒子又受到驚嚇,薛世英不禁覺得心力交瘁。

  見薛世英臉色不好,扶柳連忙磕著頭,「夫人,扶柳斗膽進言,看少主情況,似乎並非因病所致。奴婢聽聞,穆家家主如今再臨景城,不如夫人派人請穆家家主前來府中一趟。奴婢的娘生前曾說過,穆家的玄幻之術,就算是痴兒都能醫好,若穆家家主出手,少主肯定能好。」

  不提還好,一提此事,薛世英又是一陣氣惱。

  她不是沒想過求助於穆意謹,早在兒子發病之初,她就讓夫君派人去請,偏偏人家不當一回事,南宮易雖貴為城主,竟也拿穆意謹沒半點辦法,她甚至親自去請,最後卻被當面狠狠的諷刺一番。

  說什麼東北三大家族之首,薛世英憤恨的心想,說到底南宮家在當年那場大火後就現了敗象,原還以為可以趁著重新養育寶馬重振聲勢,偏偏貢馬又出了亂子,看來她得做好最壞的打算,別真弄到獲了罪,連命都不保。

  她不由緊握雙手,心頭發顫,這一生她為達目的,做了不少壞事,她從不信什麼鬼神,也不信報應,只圖此生在這個世上風風光光,富貴榮華,但如今這一切……她突然覺得通體生寒,難道,這世上真有報應?

  這念頭一冒出來,她立刻咬了下牙,搖了搖頭,她真是胡塗了,這時候怎麼可以胡思亂想,自亂陣腳,她機關算盡,出身青樓卻能坐上城主夫人之位,肯定是受老天厚愛,不能在這個時候懷疑起自己。

  「穆家家主去又復返又如何?只知待在青樓裡,醉死溫柔鄉,我就不信這樣的穆家家主能有什麼本事。」薛世英冷著臉,「派人快馬加鞭給城主送消息,說是少主發了病,讓城主儘快回城。」

  「是。」南宮明立刻上前應話。

  「方才闖進內院的人捉到了沒有?」

  「回夫人,已派人去追,」南宮明回道:「但還未有消息。」

  「一群廢物!」薛世英忍不住啐了一聲。

  南宮明低下頭,沒有多言。終究是青樓出身的女子,這些年只顧著與南宮易後宅的鶯鶯燕燕爭鬧,弄得府中烏煙瘴氣,沒半點當家主母的樣子,如今南宮家的貢馬出了事,事情可大可小,若朝廷不怪罪,自然無事,但若朝廷怪罪,滅了南宮一門也不是不可能,但夫人如今想的卻是將城主叫回,只為了一個扶不上牆的懦弱二世祖。

  他內心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第十三章】   這些年你在哪裡

  南宮府裡燈火通明,穆意謹早已躍上後院最僻靜處的一座高塔,一臉似笑非笑、居高臨下的看著府內一團混亂。

  「我們腳下踩的高塔可是南宮家的祠堂,我剛才發現後頭竟有個狗洞能讓狗爬進去,可見這間祠堂就跟南宮家一般,已現敗象。」穆意謹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人,見他沒回應也不介意,「裡頭供奉著南宮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若讓我爹娘知道我的雙足踩在南宮家祖先們的頭上,會斥我失敬的。」

  「後代子孫陰私之事做盡,南宮家祖先早已沒了顏面,還有何失敬可言?」

  穆意謹一笑,「我非南宮家子孫,不便多言,只是今日我聲東擊西又幫了你一次,你怎麼謝我?」

  「我從未開口向你求助。」

  穆意謹淺笑,普天之下,能夠如此高傲跟他說話的人還真算不出幾個。「就當我多管閒事,我也不敢再讓你欠我些什麼,不過你也真夠狠的,我讓你易了容去醫治南宮家的貢馬,你倒好,毒死一匹就算了,竟然全都下毒手,你是存心要毀了南宮家?」

  寒風拂來,一聲似笑非笑的冷哼後,穆意謹身旁的黑衣人飛身離開。

  穆意謹臉上的笑意盡失,這聲不屑的冷哼是……真要毀了南宮家?!

  他翻了個白眼,早知道此人是個瘋子,只是不知道瘋得如此徹底。

  心神一定,他飛身追了上去,無懼那雙總是陰惻惻看人的雙眼,在狹窄的衚衕裡擋住了人。他是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把事情都弄得一清二楚。

  穆意謹此刻不由得慶幸,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天地之大,這個傢伙終也有想要歸宿之地。

  「夏家就在前頭,若你不想引人注意,就好好說清楚。」穆意謹壓低聲音,「只是我現在該如何喚你?是我姑母最愛喚你的一聲太陽,還是表哥,抑或是——南宮旭日?」

  南宮旭日面無表情,顯得不近人情又疏離,他向來不受威脅,但他如今確實有了軟肋,不想驚擾了夏家人。「你想我說什麼?」

  「就先跟我說說,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裡?」

  「就在你方才雙足所踏之下。」

  穆意謹一驚,「你躲在祠堂之中?」無怪乎自己雖算出南宮旭日命不該絕,但派出去的人卻怎麼也尋不著他的蹤影。

  「不是躲,而是被關在暗無天地的祠堂密室。五年前,我中了陀羅散,出現幻聽、幻影,時而清醒,時而胡塗,被南宮易關入祠堂。」 

  「可是你沒死,南宮家為何要放出你身故的消息?」

  「他們是想以我有痴病為由,慢慢的毒害我,偏偏一把火救了我。」

  穆意謹不懂。「一把火?」

  「乘雲馬場遭祝融之災,南宮家數代培育的良駒死傷大半,南宮易從來便對育馬一事興趣全無,而我自幼師承祖父技藝,若沒了我,南宮家再無重育良駒之力。所以我本該命絕,但因為那把火,南宮易不得不繼續留我一命,可是薛世英心有不甘,硬是要放出我死在乘雲馬場的消息,只有如此,她的兒子才能取代我的位置。這幾年,我在清醒之時,便替南宮家育馬,今日上貢朝廷之馬駒皆出自我手,它們要生要死,自然我說了算。」

  穆意謹聞言,一臉肅然,他深知這世上沒有太多的巧合,想了想後猜測道:「乘雲馬場當年大火,是你放的?」

  「不。」他當時被關在祠堂之中,不是他親手做下的。像是想起什麼,他的眼底閃過一抹陰鬱,「但確實是我下的令。」

  穆意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打小就知道這個表哥性子清冷,高高在上,總在不經意間給人壓力,讓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南宮家先祖是在戰場上立下功勛,受朝廷賞賜城池,表哥是在其祖父跟前長大的,霸氣威嚴,不只他的外表,甚至是心都有幾分涼薄,甚至視人命如草芥,他能為了習武在冰天雪地中投身入湖,不畏嚴寒可能賠上一條命,他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

  「你瘋了!那是南宮家多年來養育出最優良戰馬的地方,你卻派人一把火燒了?」

  南宮家最為服人之處便是數代累積下來對馬匹的改良繁衍技術,四海還流傳著一句話——馬駒不興,國將不盛。南宮家盡享榮顯便緣自於此,但南宮旭日卻絲毫不見一絲留戀的毀了那些眾人求之不得的良駒。

  穆意謹原以為南宮旭日隱姓埋名為的是殺了南宮易和薛世英報仇,但看來絕非只是如此。

  「莫非你最終要朝廷怪罪下來,讓南宮滅門?!」

  「如此無情無義的權貴,留著何用?」南宮旭日的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當年雖有傳言祖父是被南宮易所殺,但他始終不願相信,只認定祖父是因急病而亡,讓他從馬場趕回南宮府時,連最後一面都來不及見。

  沒想到在被關在祠堂裡的日子,從南宮易口中得知,祖父確實是被毒殺。南宮易既能弒父,殺子又如何?在確定上貢朝廷的寶馬沒問題後,南宮易就讓薛世英派人讓他喝下毒酒,要不是府中還有忠心之人暗中相助,讓他假死,運他出府,只怕他早已經一命嗚呼。

  他隱姓埋名大半年,化身乞丐在景城四處探查,將自己被軟禁的這幾年事情全都打探清楚,不由佩服祖父老謀深算,早已安插了步暗棋,世人只知南宮家有六處馬場,卻不知還有第七處在景城近郊,一座看似平凡的莊園內。

  石慶是老人家養在外頭的心腹,始終沒讓南宮易知情,南宮旭日雖知道,但也不懂祖父深意。

  最後才曉得,原來祖父始終不信任自己的親生兒子,但就算他再能算,也沒算到南宮易會心狠的下手毒殺他。

  南宮旭日因為石慶的關係,一直安然的藏身於西市之中,直到遇見夏彤楓……

  「若不是因為妮子,」南宮旭曰因為提到夏彤楓而口氣一緩,「我不會讓你發現我的蹤跡,更不會讓你有機會來破壞我的計劃。」

  穆意謹皺了下眉,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他確實是找了南宮旭曰五年,卻連個影子都沒找到。

  「現下說這些已是多餘,不如本座——」看太陽倨傲的眼神瞧著自己,穆意謹改口,「我跟表哥商量一件事,你要報仇無妨,但南宮家那些馬場的馬匹就放過吧。」

  「南宮家若毀了,那些馬場也再無留下的必要。」

  穆意謹難得一怒,「你一意孤行,若朝廷怪罪……」

  「朝廷為何怪罪?南宮家若育出良駒,朝廷看中,自然得進貢,但若無馬,朝廷豈能怪罪南宮家?」

  意思就是此生他不育馬了?!穆意謹覺得頭痛,「我知你向來說話一針見血,但這事由不得你如此,南宮家養育戰馬的本事,你捨得放掉,上頭也不會捨得。」

  「在世人眼中,我早已成了一具枯骨,難不成,你會稟報朝廷,我還存活於世?」

  穆意謹啞口無言,若南宮旭日執意滅了南宮一門,他把他還活著的事散佈出去,這不存心害死他?他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你不要賣身契了?」

  南宮旭日的神情一冷,他當然知道穆意謹所言是夏彤楓的賣身契。

  「你說如果我反悔,去跟夏彤楓說,要她終身為奴,世代也只能是奴籍,我才會出手救石頭,你說她會不會點頭?」

  他面無表情地拿著冷冽的眸子盯著穆意謹。

  穆意謹似笑非笑的回視,心中慶幸自己洞燭機先,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瘋起來有多狂,所以先下手為強,讓夏彤楓簽了賣身契,不然今日他還真沒有辦法治住他。

  「你算計一個可有可無的丫頭,算什麼君子?」

  「我向來非君子,」穆意謹嘴角帶笑,一點也不心虛的承認,「而且夏彤楓對我或許真是可有可無,但對你絕非如此。表哥,你要如何處置南宮易我不管,但我不樂見你一手毀了南宮家的家業。」

  「我想如何,你管不著。」

  穆意謹對這個冷漠的回答沒有半點意外,南宮旭日的性子清冷,縱使再親近的人,想接近他都難。

  「若你堅持,夏彤楓此生只能在穆家為奴,畢竟要怎麼救石頭,也是由我說了算。」

  「你拿她威脅我?」

  「這也得你願意才成。」穆意謹見他眼中殺意閃動,立刻繃緊神經,若真要動手,他知道自己沒有勝算……

  他立刻踢了踢衚衕裡石板路上的碎石,發出了聲響。

  南宮旭日眼底閃過盛怒。

  果然聽到門內有動靜了,穆意謹嘴角一揚,無聲的躍上一旁矮屋的屋頂。

  南宮旭日瞪著一臉得意的他,並沒有追上去,只留在原地。

  「太陽?!」夏彤楓小心翼翼的將頭探出門口,發現前方的一道陰影,心頭有些激動,試探的叫喚了一聲。

  南宮旭日微斂下眼,走了過去。

  夏彤楓見了,露出笑容,「你可回來了,我擔心了好幾天。你沒事吧?」

  他看著她的神情一柔,「沒事。」

  「事情可還順利?」

  「我學藝不精,沒幫上忙。」

  「沒關係,」夏彤楓笑笑,「反正南宮家的事也與我們沒關係。你肯定累了,這幾日石頭一直鬧著要找你,天天練著你之前教他的拳,那模樣還真像回事兒,說不準哪一日他真成了大俠,現在你回來了,他可開心了。」

  「你呢?我回來了,你開心嗎?」

  「當然。」夏彤楓一點都沒有隱瞞自己的喜悅,「娘還說,等你回來,要跟你商量點事。」

  看著她臉上微微的紅暈,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

  跟著她進了屋後,南宮旭日敏銳的察覺屋頂有聲響。

  堂堂一個穆家家主,盡幹些算計、雞鳴狗盜之事!他惱在心裡,面上依然淡定,沒讓一臉開心的夏彤楓察覺有異。

  「哥哥。」原抱著石板在塗塗畫畫的石頭一看到他,立刻撲上前一抱,「哥哥不乖,石頭找不到你。」

  「這不是回來了嗎?」南宮旭日臉上雖沒太多表情,但也沒將石頭推開。

  「餓不餓?我煮麵給你吃。」

  他還沒回答,石頭已經急巴巴的說:「石頭餓,石頭要吃。」

  「好,煮給石頭吃。」

  「你先忙,我去跟大娘請安。」南宮旭日雖知何氏不喜他,但畢竟住在夏家,他也不好不理會。

  「嗯。」夏形楓點了點頭。

  石頭黏著他走進了何氏的屋子裡。

  何氏還未歇息,半臥在床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看著進門的南宮旭日,她柔柔一笑,「你回來了。」

  「是。」無視拉著自己衣角的石頭,他點了點頭,「大娘身子可還好?」

  「老樣子。」何氏對石頭招招手。

  石頭有些不太情願的鬆開南宮旭日的衣角,坐到何氏身旁。

  「怎麼?」何氏打趣道:「石頭喜歡哥哥勝過娘了?」 

        石頭搖頭,「哥哥和娘,石頭都喜歡。」

  何氏拍了拍石頭的臉,抬頭看著太陽,「你也知道妮子與穆家家主簽了賣身契?」

  南宮旭日點頭。

  「一旦入了奴籍就失了自由,死活都是主子說了算。我只想問你一句——你對妮子是什麼心思?」

  他平穩的看著何氏,他對夏彤楓有什麼想法,這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大娘有話就直言吧。」

  何氏一嘆,「我日子已不多,若你有心,就去求穆家家主讓你與妮子成親,若你無意……我會讓妮子自個兒去向穆家家主提要擇期與石頭結為夫妻。」

  南宮旭日眼中閃過一抹冷光,「他們是姊弟,你竟要他們成親?」

  何氏笑著搖頭,「他們並非親手足,妮子並非我所出,而是我在替石頭採藥時所救,這些年來我們相依為命,形同一家人。」

  這一點他從未聽夏彤楓提過,看著他們一家相處的情景,不會有人懷疑夏彤楓是個外人。「你們並非一家人,她卻甘心為你們為奴?!」

  何氏聞言,有些溫然,「是。說到底,是夏家欠了她。」

  就算他們之間毫無血緣牽絆,何氏也是真心相待,不然不會在自己病入膏肓之際,心頭還念著夏彤楓的終身大事,只是南宮旭日心知,今日若點頭答應何氏去向穆意謹求娶夏彤楓,等於向他低了頭。

  「大娘放心,妮子的賣身契,我會想辦法拿回來。」

  這個回答並非何氏所願,她的眉頭微皺。

  「我知道大娘關愛妮子,我不會傷害她。」

  何氏暗自一嘆,心知肚明自己手上根本沒有跟對方談判的籌碼,妮子的心都在他身上,她說什麼都沒用,不過至少他能說出不會傷妮子,她也能稍稍心安了。

  她拿出自己壓在枕下的繍袋,「我不願妮子被石頭拖累,若有一日,我真有個萬一,穆家家主無法救治石頭,就請你做個惡人,送走石頭,讓妮子自由,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他沒有接手,只是淡淡說道:「不論我或妮子,都不會送走石頭,不論好壞,他就是我們的弟弟。」

  何氏一愣,最後感激一笑,「能有你一言,我就算是死,也能心安了。」

        「大娘還是好生休養,興許還有奇蹟。」

  何氏不敢奢望,思前想後依然將繡袋給太陽,「替我留著,若是石頭恢復成常人般,交給他。」

  南宮旭日微斂下眼,接過繡袋,知道這是何氏對他的信任,也算是將他視為一家人。

  「感激不盡。」

  他將繡袋收入衣袖中,「大娘,言重了。」

  夏彤楓推開門,輕喚他和石頭去吃東西,又問何氏,「娘,可要吃點?」

  「好啊!」何氏並不餓,卻還是讓石頭扶著坐起,出了房門,陪著三個小輩坐在一起。如此的溫馨令她貪戀,只是她知道,日子不長了。

*             *             *

  見時辰差不多,南宮旭日準備去接夏彤楓。

  人才到麵攤,夏彤楓便拉著他說:「景城出大事了。」

  他略顯清冷的眼眸一掃,原本在一旁盯著瞧的劉景連忙拉著另一個弟兄高勤,機靈的開始收拾打掃,準備收攤打烊。

  「真是上天保佑,你離開得早。你記得田大夫嗎?就是替我娘看病和替你醫腿的那一位大夫?」

  他輕點了下頭,是個老好人,這次隨著南宮家的車隊去驛站醫馬時,跟他也相處了幾日。

  「他明明是個大夫,只懂醫人,不懂醫馬,卻也讓南宮城主派人請出城去醫治馬匹,沒料到今天傳來消息,那些馬不知得了什麼怪病,沒醫好不說,反而還死了大半,城主說這些大夫是庸醫,犯下殺頭大罪,要直接送進京去問罪。這未免太欺負人了,這些馬匹死傷,明明與大夫們無關,城主擺明是為了脫罪,才找上他們做替死鬼。」

  夏彤楓說得激動,南宮旭日的神情卻始終冷淡。對他而言,南宮易本就心狠手辣,為求保全自己,壓根不在乎賠上旁人幾條性命,今日他所做所為,並不令人驚訝。

  「別人的閒事,」他抬起手,將她散在頰邊的髮給撥開,「莫管。」

  她拉下他的手,嚴肅的看著他,「這怎麼是別人的閒事,這是田大夫,田大夫是個好人,我與娘和石頭初到景城時,身上沒有太多銀子,但我身子不好,田大夫來瞧過幾次,都沒收銀兩,算是我的恩人。」

  「所以呢?」南宮旭日輕挑了下眉,「對你有恩,又要報恩?以命相救?你這性子,一點小恩小惠、舉手之勞都要赴湯蹈火,這輩子還也還不完。」

  聽出他語氣底下的不以為然,夏彤楓不由嘟了下嘴,「人家當年確實是有恩於我,我也不是說要以命相救,我也沒這能耐。」

  「怎麼?」他抬起手,敲了下她的額頭,「有能耐就真的連命都不要了?」

  她捂著頭,聳了下肩。「若能相助,自然就得幫一把,田大夫可是個好人。」

  「你非聖母,無法救天下人,與其去顧念旁人的安危,不如早點回去,家裡的馬奶酒快沒了,明日就給我釀些。」

  「人命關天,你卻是念著你的馬奶酒。」

  「因為其他人與我無關,抱著你的錢罐子,走了,剩下的事劉景會打點好。」

  「是啊,姑娘。」劉景聽到自己的名字,連忙上前說道:「這裡有我和高勤就成了,快回去吧!」

  「那就麻煩你們了。」

  夏彤楓跟著南宮旭日一起離去,只是才走沒幾步,就被擋住去路。

  南宮旭日的神眼一沉。

  穆一忍不住心抖了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向前道:「家主交代,明日啟程回府。」

  夏彤楓臉上的笑意隱去,明日?!如此突然?

  她吶吶道:「可是我娘親的身體不見好,我擔心她無法承受得住舟車勞頓,所以……」穆一打斷她的話,「家主有令,明日辰時啟程,姑娘別忘了已賣身穆家為奴。」

  夏彤楓微張著唇,最終低下頭,「是。」

  「家主還要轉達姑娘一句,」穆一看了南宮旭日一眼,注意到他的臉漫上寒霜,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才繼續道:「入了穆家為奴便要恪守本份,無令不得出府,也不得與旁人相見,違者按家規處置。」

  「是。」夏彤楓點頭。

  穆一話已帶到,立刻轉身離去,直到拉開距離,他這才鬆了口氣。

  方才的話,表面上是說給夏彤楓聽,實則是穆意謹交代一定要在南宮旭日面前說清楚。來之前就知是個苦差事,果然很不好辦,有一瞬間,他真擔心南宮旭日會突然一拳向自己揮來,慶幸現在能全身而退。

  「太陽,」夏彤楓有些恍惚,「我明日就得走了。」

  「你自個兒先回去。」

  夏彤楓抬頭看著他,他臉上的冷意令人心驚,「你要做什麼?你可別去……」

  看不慣她焦慮的神情,南宮旭日煩躁的丟下一句,「我不會令你為難。」說完快步離去。

  穆一發覺身後有著細微的腳步聲傳來,他連忙往一旁閃,就見一道黑影閃過,一下子消失在眼前。他心一驚,連忙跟上去,若真動起手來,他的主子可完全不是南宮旭日的對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1-30 10:30 PM 編輯

【第十四章】  不講理的王爺

  穆意謹微瞇著眼,耳裡聽著宋明吹笙,一臉似笑非笑的沉醉模樣,縱使門外有了聲響,依然沒有打擾到他的雅興。

  直到門被用力推開,宋明受了驚嚇,手上的笙硬生生掉在地上,樂曲一停,穆意謹這才睜開了雙眼。

  看著倒入他懷中的宋明一眼,這個女人矯揉造作,實在不討人喜歡,抬頭看著進門的女人,看起來風韻猶存,這幾年的日子也算是過得滋潤,而她確實也該過得好,畢竟以她的出身,能夠坐上南宮家當家主母之位,確實不易。

  宋明略微埋怨的看向來人,但隨即因為認出是南宮夫人薛世英而身子僵了下。

  薛世英冷冷的看了宋明一眼,之後便將目光定在穆意謹身上。這個小輩在幾年前還是穆家少主時,曾來過景城住過一段日子,當時她還是個妾,穆意謹高傲的從未正眼瞧過她,她本就不喜,如今她為了見他一面,親自上這勾欄院,她心中有怒,只面上不顯。

  「穆家家主,許久不見。」 

  穆意謹安撫似的拍了拍宋明的背,口氣有些意興闌珊,「你是誰?」

  薛世英臉上閃過一絲難堪,但依然高傲的微揚起下巴,「我是景城的城主夫人,南宮家的當家主母。」

  穆意謹一笑,「本座只認城主夫人是我姑母,其他人,本座可一概不認。」

  薛世英心中一惱,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要替自己的獨子求醫,只能忍下這口氣。「不論過去恩怨,如今事實已在眼前,家主不認我為城主夫人,我也不與家主計較,只是家主的人都被我的人給制伏了,所以家主還是跟我走一趟南宮府吧。」

  「走一趟南宮府?!憑什麼?」穆意謹似笑非笑的反問。

  「憑我——」薛世英的話聲一頓,心知在穆意謹心目中,她根本什麼都不是。她有些暗恨的看著只知窩在穆意謹懷中的宋明,先前還巴著自家兒子,穆意謹一來立刻琵琶別抱,明知南宮定弘情況不好,也不顧念舊情求情二一,總之就是個賤人。

  注意到薛世英的目光,穆意謹低頭看著目光閃躲的宋明,「怎麼,你認識此人?」

  「我……」宋明想否認,但以穆意謹的能耐,只怕她之前與南宮定弘的事也略有耳聞,所以與其辯解,不如承認。「與夫人有過一面之緣。南宮少主先前流連飄香院,夫人曾派人讓奴家進府,敲打了一番,要奴家別對南宮少主存非份之想。」

  「原來你與南宮少主有過一段情。」

  宋明連忙否認,「奴家與少主並無所謂情意。」

  「說得好聽,在穆家家主未至景城前,你一心就想進南宮府,如今見有另一高枝,就下賤的攀上去,也不想想自個兒的身分,痴心妄想。」

  宋明的臉色一陣難堪。

  穆意謹卻是輕笑出聲,「這話聽來可笑,這是景城著名的煙花之地,你也是從這裡進了南宮府,你當初也沒顧念著自個兒的身分,自己便是個下賤之人,怎麼卻無法接受與你相同出身之人?」

  薛世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最恨別人提及她的出身,這個穆意謹竟如此大剌剌的不顧她的顏面,直踩她痛腳。

  「這是景城,」薛世英的聲音冷了,「你以為是你穆家的雍城,可以任你胡言亂語?!」

        「本座所言又有哪句不實?」穆意謹反問,「多年過去,你看看這一帶,是否還如你先前離去的模樣?或許街頭巷尾走一趟,還能遇到以前的相好。」

  「你——」薛世英瞪大眼,氣得喘著大氣,突然明白過來,「難不成你是存心落腳飄香院,為的就是逼我為了弘兒不得不來,藉機羞辱我?」

  「是。」穆意謹直言不諱,將懷中的宋明給推開,神情一冷,「本座便是存著羞辱你之心,只不過本座倒是訝異,所謂母愛還是讓你拖了這麼長的時候才出現,讓本座在這飄香院等了好些時候。」

  宋明聞言,臉色跟薛世英一樣難看。原本還盼著穆意謹能垂愛,說穿了,人家不過是為了羞辱薛世英才留在飄香院,如此大費周章,只為羞辱一人,穆家對南宮家確實是深惡痛絕。

  「好一個穆意謹!」薛世英啐道:「來人啊!把他給我捉起來。」

  穆意謹不客氣,她自然也不用再留情面,只不過她的話聲落下,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她憤怒的轉過身,臉色卻瞬間變得慘白。

  自己帶來了二、三十名護衛,竟然全都被捉了起來,方才闖進飄香院時,明明順利穩當,現在是怎麼回事?

  「果然出身不好,就是上不了檯面。」穆意謹的語氣更冷了幾分,「敢對本座動手,你信不信,本座殺了你,就連南宮城主都不敢說我一句!」

  薛世英的心裡閃過一絲恐懼,如今南宮家與如日中天的穆家自然無法相比,嫁給南宮易,她是跟他琴瑟和鳴了幾年,但最終男人就是喜新厭舊,目光去追逐別的貌美女子,她如今穩坐這個位置,不過是她替南宮易做了太多見不得人之事,南宮易不敢動她罷了。

  若是穆意謹殺了她,說不定還讓南宮易感謝他。

  「不相干之人,本座是絕不會出手相救。」穆意謹聲音一沉,「滾出去!」

  穆意謹說完話,穆一立刻上前,抓住了薛世英,直接將人給丟出了飄香院。

  薛世英帶人闖進飄香院的動靜不小,不少人早就聚集在門外看熱鬧,如今她狼狽的被丟出大門,景城又有流言能傳好些時候。

  薛世英被丟了出去後,屋內一靜,宋明如泣如泝的陣子哀怨看了穆意謹一眼,穆意謹卻彷彿沒見到。

  宋明委屈的一個咬唇,道:「家主對奴家沒有半點情分?」

  「本座對你,就正如你對南宮定弘一般。」穆意謹淺笑,輕撫了下她的臉,「你該可惜本座不像昏庸的南宮易,若本座如同他一般,分不清真情假意,說不準還真帶你回去了。」

  宋明的身子一僵,想替自己辯解,但對上穆意謹好似能看透人心的雙眸,她只覺得身子發寒。

  「說夠了,就讓人滾。」

  宋明打了個機靈,看著無聲出現在房裡的另一個人。

  「什麼時候來的?」穆意謹收回自己的手,笑看著來人。

  南宮旭日面無表情的看他,他早已到來,把穆意謹羞辱薛世英的過程都看在眼裡,對他而言,雖遠遠還不夠解氣,但不可否認,這令他方才一路而來的怒火稍減。

  看著宋明在一旁不動,他不留情的將手往她的方向一揮,「退下。」

  宋明踉蹌了下,跌坐到地上,「家主在此,豈容你——」

  「滾!」

  宋明顏面盡失,被桃紅扶走,狼狽的離去。

  「你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南宮旭日不理會穆意謹的話,逕自說道:「如今景城大半的大夫命懸一線,你是否要我出手相救?」

  「我的表哥果然聰明。」

  「要救他們何難?只要殺了南宮易便成了。」

  穆意謹一口氣差點嗆到,「表哥為何不想著只要醫治好那些貢馬,便能救十數條人命?」

  「救得了這次,救不了下次,不如把人殺了清靜。」這麼些年,南宮旭日看清南宮易的心狠,若為一己之私,任何人都可以成為他的替死鬼。

  「南宮易畢竟是你爹。」

  爹?!南宮旭日嘴角帶著似笑非笑的陰沉笑意,彷彿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看得穆意謹心裡沒來由一陣發毛。

  南宮家數代功勛,全因為出了個寵妾滅妻,不顧人倫之情,手段兇殘的南宮易,短短幾年就把南宮家弄得烏煙瘴氣。

  「救回人,我要妮子的賣身契。」

  「你要怎麼救?真殺了南宮易?」

  南宮旭日只是傲然的沉默著,原本忍了這麼些年,是想慢慢凌遲南宮易,讓他一點一滴失去一心看重的權勢,生不如死,但如今,他是打算給他一個痛快了。

  「要殺要剮我本不該管,但是——」穆意謹眸光一沉,「你可知當今聖上要南宮家上貢馬匹,所為何人?」

  「與我何干?」丟下這句話,南宮旭日轉身,一下子就不見蹤影。

  穆意謹無奈一嘆,若說南宮旭日做事狂傲,京城裡的那位王爺也不遑多讓,駐守蜀地多年,十年前因傷回京城,行事作風日益瘋癲,性子陰晴不定,唯一感興趣的便是馬,愛馬成痴,此次他那皇帝兄長也是為了他的生辰,才趕讓南宮家運送馬匹進京。

  如今貢馬出事,皇帝震怒也就罷了,畢竟皇上還算講道理,但惹了那位不講理的王爺,事情很難收拾。

  南宮旭日連夜趕到驛站,南宮易一行人正落腳該處。

  天色微明,眾人本該是在睡夢之中,卻沒料到驛站裡熱鬧非凡。

  南宮易被倒吊著綁在驛站外的大樹上,南宮旭日站在屋脊,原以為心如止水,看到這一幕卻感到一絲痛楚。

  難道這絲難受,就是所謂血脈相連的父子之情?但南宮易傷他之時,為何不見他半點留情?

  他摀著自己的胸口,唇邊凝出冷笑,終究他還能稱之為人,而南宮易,只是禽獸,不配為人。

  他拿出隨身銀針,內力集中一處,直刺南宮易的腦門。  

  「這人的命是本王的。」

  一把扇面繪有展翅火鳳的扇子擋下了銀針,南宮旭日的雙眼一瞇,伸手擋住來人一掌,退了一步,差點不穩的墜下屋脊,只能被迫一躍,雙足落在驛站前的黃土地上。

  「還以為是個有本事的,原來不過三腳貓功夫。」來人跟著躍下,一臉輕佻,「也敢到本王面前賣弄。」

  南宮旭日定睛一看,來人一身黃緞衣,頭戴金冠,能穿這身袍服,又自稱為王,身分地位自不用多言。

  梁王與當今聖上是一母同胞,與瑤華長公主是對龍鳳雙生子,出世後,先皇與還是太子的當今聖上就特別寵愛這對雙胞胎姊弟,但長公主的命不好,聖上登基那年便去世,更讓聖上對這唯一的同胞弟弟疼惜縱容。

  偏偏梁王性烈如火,不屑被護在羽翼之中,逼聖上派他駐守川地,幾年的功夫,倒也將川地治理得有聲有色,最終卻因傷而不得不回京,此後十年,只知風花雪月,稍有不悅,取人性命也不眨眼,說他是京城人人聞之色變的閻羅王也不為過。

  南宮旭日從未與他正面交鋒,只在幼時聽過祖父提過此人——雖行事張狂,有仇必報,但也不失為一個有血有肉的漢子,與祖父有著忘年之誼。

  原來要南宮家良駒的人便是梁王……

  「梁王爺。」

  「還知道本王,看來眼力不錯。」梁王高傲的打量了下他,「氣度還行,就這身破爛衣服——嘖嘖!是哪家家道敗落的高門子弟?」

  南宮旭日斂眼,不願應話。

  奄奄一息被吊在樹上的南宮易聽到他們說話,費力的睜開眼瞧,只是一眼,臉上霎時滿是驚恐,「鬼……鬼啊!」

  「鬼?」梁王抬腳一掃,重重的一踢南宮易的肚子,「本王在此,就算是百年鬼怪也得魂飛魄散。」

  南宮旭日眸光倏閃過一道銳光,但面上一逕無表情。

  南宮易被重擊,吐了口血。

  梁王一臉厭惡,「髒東西,若沾上本王衣袍,本王讓你更生不如死。」

  南宮易的驚駭掩不住,梁王不屑,看向南宮旭日,「你是誰?何以令南宮易懼怕至此?」

  南宮旭日依然沉默。

  梁王的耐性向來不好,這可是他第二次問他的身分,竟然被無視?!他的眼中染上殺意,正欲抬手——

  「他……是鬼……」南宮易掙扎著開口,看梁王又要一腳踢過來,連忙說道:「他是南宮……他是南宮旭日……」

  南宮旭日?!梁王的動作一頓,疑惑的側了下頭,這名字挺耳熟的。

  「我想起來,你就是南宮碩那個死老頭常掛在嘴邊,像是什麼人間少有,天上難見,地下難尋的天才孫子?哼,說得天花亂墜,就這德行?南宮老頭果然就是個不靠譜的,無怪乎會早死。」

  南宮旭日聞言眼底閃過怒意,他可以不在乎一切,但不允許有人冒犯自己的祖父。

  梁王看出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怒火,這才面上好看了些,有血性,比起他無情的爹好多了。

  「小子,這是你爹,你要殺他?慶幸本王出手,不然你就得擔個弒父的逆天大罪,將來要下十八層地獄。不過我看你這德行,你是不會感激本王,所以罷了,也不要你一聲謝,只是跟本王說說,明明死在一場火裡的人,怎麼能死而復生的站在本王面前?」

  南宮易恐懼雖深,但梁王的話依然傳進了他的耳裡,「你沒死?」他激動起來,「日兒!旭日,快救我,快救我下來!」

  南宮旭日冷冷的看著南宮易祈求的眼神,泯滅人性,惡事做絕後,竟還有臉求他?「吵死了。」

  南宮易一聽梁王的怒斥,臉色僵硬慘白。他看出梁王看在父親南宮碩的面上,並不是真想殺他,只是以折磨他為樂——傳言梁王喜怒無常,殺人如麻,昨日領著一隊人馬來到驛站,他驚訝之餘,按著原本盤算將罪過全推到那些大夫身上,滿心以為殺了那些人之後,便能安撫梁王,自己全身而退,誰知道梁王性格詭譎,心思難測,聽完他的話,竟是直接讓人把他吊掛在枝頭上,反而對那些可有可無的大夫奉若上賓。

  「看你們父子這德行,就知道之間有古怪。算了,管你死不死、活不活,本王與南宮老頭有點交情,他那身育馬的本事可惜沒傳給他的不孝子,但我知道你懂些,這次進貢的馬共十五匹,已經死了十匹,剩下五匹也病得站不起來。去治好,一匹都不能再出差池,若事成,本王開心,就替你擔了逆倫大罪,幫你殺了南宮易。」

  南宮易聞言,一張臉徹底沒了血色。

  南宮旭日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語氣平和地要求,「南宮易帶來的那些大夫,梁王得如數放了。」

  梁王輕笑,一臉的饒富興味,「如果你有本事將馬醫好,本王就如你所願,不過你開口救下那些跟你沒什麼關係的大夫,卻不顧你爹死活,如此冷絕,也不是身為人子所應為。」

  「梁王遠在京城,或許不知,南宮易寵妾滅妻,奪位弒父,害我數次徘徊生死,此人早已不配為人父。」

  梁王神情一變,眼底漫上血色。幾年前,南宮碩死時朝廷曾懷疑是南宮易下毒手,但沒證據,又看中南宮一門的育馬術,這才輕輕放過,如今,這算是落實了罪名。奪位殺父什麼的就夠惹人厭煩,一句寵妾滅妻更是犯了他的大忌。

  他不留情的伸出手,拔出一旁侍衛腰間的大刀,直接將南宮易腰斬。

  他下手之快,根本無人反應過來,就連南宮易自己也沒發出一點聲音,就命絕刀下了。

  南宮旭日終是見識到傳言中殺人不眨眼的梁王的做派,穆意謹總說他瘋狂,但與眼前之人相比,自己遠遠不及。

  梁王眉宇間有著掩飾不住的驕狂,將手中沾血的大刀一丟,吩咐道:「來人,清理乾淨,一地血,看了眼疼。」

  南宮旭日沉默平靜的看著南宮易的屍首被侍衛清理帶走,他沒有開口詢問屍首將會被如何處置,想起當年自己喝下毒藥,假死之時,南宮易也是派人將他丟棄荒野,不管他是否屍骨無存,如今這算是報應吧?

  「別瞧了,再瞧也瞧不出一朵花來,快去看看本王的馬。」

  南宮旭日收回視線,跟著侍衛走向馬廄。

  為了醫馬,南宮旭日留在驛站三日,直到五匹馬正常進食後,梁王才終於願意放人。

  梁王一大清早心情特別好。「本王親自送你回景城,你在南宮府的那些個糟心繼母、手足,本王會出手替你清理。你別太感激本王,本王向來仁慈心善,就當是謝過你,助你拿回家主之位,然後再修書一封進京,讓你繼任城主。」

  「不需要。」

  梁王彷彿沒聽到南宮旭日的話,逕自又道:「你回南宮府後,可得好好的替本王再養幾匹好馬,戰馬之類的就算了,但是本王要的馬一定得要通體黑,四肢強健,看來就要如同本王一般威風凜凜的良駒才成。」

  南宮旭日冷冷看他,此人不單自傲,也很自戀。「不論家主或城主之位,」他冷冷的道:「我都不要。」

  梁王掃了他一眼,「小子,本王難得發一回善心,你就算不願意,也得給本王收下。」

  南宮旭日面無表情的與梁王四目相接,明明就已是可以當他爹的年紀,性子脾氣卻像個孩子似的,全然不講理,像是聽不懂人話一樣。

  「別耍花樣,小子,」梁王打量了下他,「本王能殺你老子,自然也不會把你的小命看在眼裡。」

  南宮旭日的神情帶著不屑一顧。

  「看來這麼些年,過了苦日子,看盡冷暖,也不怕死了?不過你不怕死,但總有畏懼之事吧?看你這年紀,有妻?有子?」

  南宮旭日抿著嘴,還是不說話。

  梁王見狀,「哼」了一聲,「看來是沒有,真是沒用的傢伙,這把年紀了還未成親,想當年本王在這歲數,早已妻妾成群。」

  南宮旭日懶得回應,說是妻妾成群,不過就是一妻一妾,還是對姊妹花,當年還鬧出了不小的事,先是看上庶女姊姊,卻為了門當戶對,娶了嫡女妹妹為妻,最後又硬要了姊姊為妾,最終妾在梁王還駐守川地時因意外身亡,妻回到京城後也病故。

  如今梁王是孤家寡人一個,眾人私下傳言皆說梁王正因為孤身一人,無牽無掛,所以性子冷絕,壓根不怕報應,反正已經是絕子絕孫,還有何懼?

  「本王見你這幾天夜以繼日、不畏辛勞的治馬,看來是急著想離開,心中如無記掛之人,何須如此急促?」

  南宮旭日依然沉默,彷彿未聞。

  「不說也知道你肯定有心上人。本王愛才,你本王自然捨不得動,但你掛心之人……是死是活本王可不會放在心上。」

  南宮旭日平靜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

  梁王得意的揚起唇角,「小子,這便是你打心裡不屑的權勢,本王想要誰的命,輕而易舉,你想保也保不住。如今你得認清,只有絕對的權勢才能壓人低頭。本王此次是念在南宮老頭的份上保住南宮家,你別不知好歹。本王送佛送上天,陪你走一趟,讓你沾點本王威風,風風光光回城。」

  南宮旭日冷凝著一張臉,驛站外的馬車,車身是張狂的黃色絹布,上頭還刺上展翅的火鳳圖騰。

  如此狂妄,若此人不是梁王,以這性子早該被人殺了幾千幾萬次了。

  他逕自拉過一旁未配鞍的馬,直接一躍,抓著馬頸,直奔而去。

  「這小子!」梁王啐了一聲,「跟上去。」

  幾個侍衛馬上追了上去。

  一旁有個侍衛上前送上一封密封的信,梁王接過,慢條斯理的坐上馬車,帶人啟程。

  在馬車上,梁王窮極無聊的打開信,看完後,不屑的一個撇嘴。穆家現在主事的穆意謹狡猾得跟狐狸似的,說醫術了得,還是得以窺三界的天眼通,可在他看來,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小神棍,想要他放過南宮一門,穆家便欠他天大的情,可誰要這小子的人情?

  他出手是看南宮旭日還有點本事,不然他才懶得理會南宮一門以後如何。

  南宮旭日看似清冷,卻也有些血性,只有提到心上人時,才會有反應。梁王嘴角微揚,望向外頭一片藍天白雲——還有人可以掛在心上,還能相守,這小子還算有點福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2-1 09:56 AM 編輯

【第十五章】  忠心的下人

  薛世英得到消息時,梁王已經離城門約十里的路上。

  梁王惡名昭彰,縱使相隔千里的景城也有耳聞,得知他欲到景城來的消息,薛世英立刻發話要人準備迎接,這幾日她心神不定,腦中各種紛亂思緒翻騰,夜不成眠,隱約覺得有事發生。沒想到今天梁王來了?

  「夫人,張權回來了。」

  下人的話令薛世英回過神來,張權亦是南宮易的心腹,始終追隨左右,這個時候回來……薛世英連忙說道:「立刻讓他進來。」

  張權一身髒污,看上去有些狼狽,薛世英厭惡的皺了下眉,「你這是怎麼回事?城主人呢?」

  張權雙膝一跪,想起在驛站梁王拿著大刀直接將南宮易腰斬的情景,讓他直到這會兒還發著抖,「城主——城主死了……」

  薛世英的神情大變,「你說什麼?!」

  南宮一門雖現敗象,但終歸還有南宮易可以扛著,而現在他死了……即便南宮家還有南宮定弘可以接任,但南宮定弘精神有異,只怕也無法服人。

  「說清楚!」薛世英不能剋制心頭激動的起身,尖聲嚷道:「到底怎麼回事?」

  「城主死了,被梁王殺了。」張權一臉蒼白。

  薛世英聞言像是失了所有力氣,木然的坐回椅上。梁王?!

  「為什麼?」

  「這次上貢朝廷的馬,聖上已發話全賞給梁王,梁王心喜之餘,乾脆前來看馬,怎知馬匹莫名亡故,趕到城主暫宿的驛站問罪。城主原打定主意讓那些無能的大夫出面頂罪,沒料到梁王聽了城主的話,沒怪罪那些大夫,反而將城主給吊掛在驛站外的大樹上,足足三日,直到……」

  「直到什麼?」薛世英心焦的追問,「快說!」

  「直到少主出現,幾句交談,梁王竟親自了結城主性命……」

  「少主?!」薛世英愣愣的重複一次,她當然心知張權口中所言的少主不是南宮定弘,能讓張權懼怕至此的人,她的心咯噔一沉,「南宮旭日?他沒死?!」

  張權點頭,他始終混在南宮易帶去的一群大夫之中,暗中注意著動靜,在清晨微亮的天光中,看到南宮旭曰時,他也以為自己看見了鬼魅。

  他是南宮易的心腹,替他做過的骯髒事不少,當初還是他與南宮明兩人,趁黑扛著南宮旭日的屍首丟到城外亂葬崗去的。

  「少主真的沒死。」張權抖著聲音說道:「他眼睜睜看著梁王殺了城主,連出個聲阻止都沒有。」

  「這個喪心病狂的東西!」薛世英這下真的怕了。

  嫁入南宮家時,她沒將那個總愛端著架子裝賢淑的正妻放在眼裡,但卻對當時當家作主的南宮碩和其最疼愛的孫子南宮旭日多有顧忌。

  當初她用計激得不擅騎射的正妻上馬,最後墜馬而亡,此事她能說是意外,安然脫身,在南宮碩因風寒臥床休養時,在他的湯藥中下毒,讓他暴斃而亡,她也全身而退,但獨獨對付不了南宮旭日。她早就看不慣他自以為是的高傲,每每看著他清冷的雙眼,她會自卑自己的出身,有他在,她的兒子就一輩子出不了頭。為了出一口怨氣,關著他的那幾年,她也沒有放過他,三天兩頭對他灌迷藥,拳打腳踢,讓他生不如死。

  育馬一成,南宮旭日沒了利用價值,南宮易心狠的毒殺親子,她還親送毒酒,逼得他喝下。原以為此生徹底擺脫了那雙彷彿能看透人心的眼眸,沒料到他沒死,而他若沒死,只要將她的所作所為全盤托出,她就完了。

  她用力的握緊發抖的手,現在不是驚慌害怕的時候。

  讓下人繼續忙著準備迎接梁王,自己帶著貼身婢女走回內堂。

  「收拾細軟,衣服什麼的都不用,就拿貴重的東西,還有讓人把馬廄的馬全帶出來。」薛世英叫來幾個信得過的下人,飛快的吩咐,「能備多少輛馬車就備多少輛,離開南宮府。」

  「可是,夫人——」

  「不要廢話,快。」薛世英拿出庫房的鑰匙,南宮家數代累積下來的家產不少,雖說到了南宮易的手裡短短幾年就花了許多,但底蘊雄厚,她可不指望殺了南宮易的梁王上南宮家會放過自己,說不準梁王已與南宮旭日連成一氣了。

  收拾好細軟,帶著十幾個奴婢,到南宮定弘的房裡,直接要將人給帶走,卻沒料到人竟不在房內。

  「少主人呢?」薛世英瞪著眼,看著南宮定弘房裡的奴婢。

  「方才扶柳帶著少主出去了。」

  聽到扶柳的名字,薛世英一陣氣惱,南宮易心狠手辣但就是對這個小賤人網開一面,當初她就不該留她。「去了哪裡?」

  「看方向似乎是祠堂。」

  薛世英一愣,女子一生只有在嫁入夫家之時能入祠堂祭拜,之後至死都不得再踏入祠堂。她入南宮家時是個妾,自然沒身分入內,南宮碩死後,她雖被扶正,卻因南宮旭日一句話,硬是被免了這規矩,不過她也不是沒踏入祠堂過,但也僅此一次一送來南宮易給南宮旭日的毒酒。

  她定下心神,急急趕到祠堂,看到扶柳一個人在外頭,不安的走動著,她趕緊上前,扶柳還來不及說話,她便揚起手給了她一巴掌。

  扶柳的臉上一疼,連忙跪了下來,「夫人饒命。」

  「混帳東西,少爺呢?」

  「少爺方才像是發狂似的衝進祠堂,奴婢怎麼也攔不住,也不敢貿然進門。」

  薛世英一惱,就要進去把人給帶出來。

  「夫人,祠堂莊嚴,您——」
 
 「閉嘴!」薛世英這會兒什麼都不管不顧,她得趕在梁王到來前離去,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保住性命為要。「全部進去,把少主給捉出來。」

  幾個奴才面面相覷,這裡向來是府裡的禁地,只有在商議大事和祭祀時才得以進入,下人進去,那就是不要命了。

  「還杵著做什麼?」薛世英怒道,用力的推開半掩的門,率先進去,「快去將少主帶出來。」

  這些都是跟著薛世英多年的下人,心知只有跟著主子才能全身而退,若主子敗了,他們也完了,於是十幾個人心一橫的踏入。  

  扶柳跪在地上,額頭卑微的點著地,渾身發抖,但別人看不到的是,她的眼眸因為眾人如數進入祠堂而閃過一絲算計的晶亮。

  人一慌亂,就什麼也顧不得,竟忘了祠堂在這幾年來,南宮易許是壞事做盡心虛,交代過大門深鎖,無令不得開啟,所以若沒有人開鎖,南宮定弘根本無法進去,那他人怎麼可能在裡面?

  扶柳抬起頭,嘴角噙笑,站起身,不留情的拉上厚重大門,一把大鎖,斷了祠堂內眾人的去路。

*             *             *

  「你被燒死已經五年,這五年來的日子,若單靠自己一人,肯定無法存活,看來你身邊還有忠心之人。」

  南宮旭日無言的閉上眼假寐,在快要接近景城時,他棄坐騎直接進了馬車裡,梁王一張嘴就不知消停。

  要不是突然想起夏彤楓還不知道他的真正身分,他根本就不會坐馬車,雖說景城不小,要讓夏彤楓遇上也不是件容易事,但是他不想有個萬一,夏彤楓若得知道他的一切,那就由他親自說清楚。

  「不過越是忠心的人,命越短,這些年為你而死的忠僕有多少?」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南宮旭日微吸了口氣,忍著沒反應。

  「你不用說,本王知道肯定不少,想想那些人或許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就為了主子連命都不要,說是忠,但也是蠢。」

  梁王看來是剛強威壯,卻愛探人隱私,尤其是高門大宅內的私密,越是骯髒的他越愛,還喜歡自個兒想像猜測,功力直比酒樓的說書人。

  車隊近了景城,可以聽到官道上人聲議論紛紛,進了景城,縣令早將街道給清理一番,梁王輕撩起馬車上的車簾,看著外頭的景象。

  「本王到哪裡果然都受人歡迎。」

  南宮旭日差點忍不住一拳打暈他,好不容易馬車一停,他逕自躍下馬車,也不管自己的行為是否犯上,足以惹惱梁王。

  此生原以為最惹人厭煩的就是自己那個自以為洞悉人心、世事的表弟穆意謹,今日才知一山還有一山高,自傲自戀的梁王讓人厭惡的能力更勝一籌。

  就因為有梁王在,從正門開始,在奴僕震驚目光下踏入南宮府的南宮旭日心情沒有一絲景色依舊,人事全非的傷感。

  「少主。」南宮明上前,一張臉上老淚縱橫,雙膝跪在大堂前的院子。

  四周的下人見了,雖不明所以,也連忙跟著跪下。

  南宮旭日幾個大步上前,扶起了南宮明,這些年來多虧了他忍辱負重,得到南宮易的信任,才得以跟他裡應外合。

  南宮易至死都不知,他最信任的心腹中有反骨之人。

  「本王在這。」看這群奴才眼中只有南宮旭日,梁王口氣有些不悅。

  南宮旭日的嘴一撇,「見過梁王爺。」

  南宮明連忙領著眾人行大禮。

  梁王高傲的目光打量四周,不由嘖嘖出聲,「想來你南宮家除了育馬而賺進大筆錢財外,馬市交易的油水也不少,瞧這府第倒比我的王府要再氣派些,看看這個……」一進大堂,梁王就見一左一右兩棵人高的紅珊瑚,這可真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寶貝。「漂亮。」

  「梁王喜歡,就帶回京城吧。」

  「你這個小子上道啊!」梁王不客氣的坐在主位上,「本王有恩於你,自然不跟你客氣。」

  南宮旭日向來跟祖父南宮碩一樣,一門心思都放在育馬之上,是南宮易很愛賞玩這些珍寶,放眼望去都是南宮易的收藏,南宮旭日壓根不在乎這些東西。

  「本王不會平白拿你東西,那個女人……」梁王想了一會兒,「薛世英是吧?」

  南宮明終於平復了看到南宮旭日回府的激動心情,在少主示意之下上前答話,「回王爺,薛氏收拾珍寶,本欲出逃,幸好被府裡的一名丫鬟扶柳用計關進了祠堂裡。」

  「看來真如本王所料,」梁王看了南宮旭日一眼,「肯定是有忠心的奴僕,才能佔得先機。」

  南宮旭日淡淡的問南宮明,「薛氏欲帶走的那些珍寶現在何處?」

  「薛氏本打算要從後門離去,如今全在後院的馬車裡。」

  「王爺,」南宮旭日看向梁王,「若感興趣的話,便去後院瞧瞧,看中的東西,如數送給王爺。」

  梁王揚起嘴角,這是代表不讓他插手南宮家的事了?無妨,反正這小子也別想在他的眼皮下翻出什麼大事,他倒好奇這個南宮家到底是有多少寶貝,就去瞧瞧吧。

  梁王一被請到後院,南宮旭日便在南宮明的陪伴下走向祠堂。

  「少主。」守在祠堂外的扶柳看到遠遠走來的南宮旭日,眼眶一紅,忍辱負重多年,終於盼到了主子重回南宮家。

  南宮旭日伸出手,扶起了她,讓她將祠堂門打開。

  再度踏入祠堂,南宮旭日的心情有些複雜,他在此處被關了數年,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在這裡有過絕望,卻也重燃希望,但最終……他暗暗的吸了口氣。

  梁王說中了一事,他的身邊確實有忠心之人,而他們即便為他喪命也不言悔,若他的心裡還有愧疚,便是為了那些為他而死之人。

  薛世英看到祠堂大門開了,原要衝出去,但一看到進門的南宮旭日,頓時嚇得不進反退了好幾大步,雖說已經知道他沒死,但看到他的身影,她還是驚懼不已。

  原本被奴僕壓著的南宮定弘見著他,嚇得突有神力猛然掙扎,一左一右的人都拉不住他,手一鬆,他雙手揮舞著,不停的往後退,大聲的嚷道:「鬼!有鬼——救命!有鬼……」

  因為太過慌亂,南宮定弘撞上了硬實的花梨木供桌,痛得跌坐在地。

  「弘兒!」薛世英連忙上前扶住了人。

  南宮定弘跌在地上,神情狂亂,還不停的想要往後退去,「別過來,別過來!別——」最後一頭撞上供桌粗重的桌腳,暈了過去。

  「弘兒!」薛世英心頭一陣頓疼。

  薛世英的狼狽、南宮定弘的恐懼落入眼底,南宮旭日心中沒半點漣漪,只覺得有趣,「原以為你們母子倆壞事做盡,早已不信蒼天鬼神,沒料到不過爾爾。」

  「一切都與我們無關,」薛世英極力撇清道:「你要怪就去怪你爹,一切都是他的主意。他自己不成材,卻怨天下人提起南宮家只知南宮碩,而不知有他南宮易。南宮家家產豐厚,他卻只能苦哈哈的每個月領著百兩月銀過日子,你出生不過小小年紀,就得南宮碩喜愛,親自教導,每月能花用的月銀還勝過他這個當爹的。他又妒又恨,本以為南宮碩一死,他就能掌控一切,誰知道南宮一門還是看重你勝於他,所以只有你死了,他才能真正的手握南宮家。」

  為了名聲與錢財?!南宮旭日覺得諷刺,他的目光看著祠堂四周的祖先牌位,他的性子清冷,本就不在意虛名,偏偏生他的父親卻根本不了解他的本性,其實只要一句話,他可以放棄一切,離開南宮家,從此隱姓埋名。

  南宮易喪盡天良,為了一己之私,硬要趕盡殺絕,濫殺無辜,自己若不討回一個公道,如何對得起那些亡故之人?

  「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你要殺要剮,我無話可說,但這一切都跟弘兒無關。」薛世英說的是真話,南宮定弘始終以為南宮旭日是死在乘雲馬場的大火之中,她與南宮易背後壞事做盡,卻從未讓南宮定弘參與過,畢竟他的性子太懦弱,根本狠不下心。

  一個女人心思再毒辣,終究愛子心切。

  南宮旭日暗沉的眼中沒有太多思緒,「當初是你一杯毒酒送我上路,如今我也送你一程。」

  薛世英心有不甘,但自己的人全被困在祠堂之中,她已經沒有逃命的機會,「你保證不殺弘兒?」

  南宮旭日的雙瞳星芒閃燦。

  薛世英看著他,不由渾身發抖起來,她最怕的便是這雙清冷的眼,彷八4能殺人於無形。南宮明已經送上毒酒,等著薛世英飲下。

  「我不殺他。」

  薛世英本不抱希望,卻沒料到可以得到南宮旭日承諾,眼中閃過激動。

  「還記得關我五年,讓我過著暗無天日的祠堂密室嗎?」

  薛世英聞言的瞬間,血色自她雙頰褪盡。

  「就讓他在此度過餘生吧!」

  「你——」薛世英正要脫口咒罵,身旁的南宮明卻一把捉住她,將毒酒灌入她的嘴裡。 

     薛世英一開始不斷掙扎,慢慢的消停下來,最後一動也不動。

  一室沉默,周遭凝結成窒人氛圍。

  南宮旭日抿緊唇,環顧著祠堂四周,緩步走過薛世英的屍體、昏迷的南宮定弘身旁,陰暗角落處有個不易讓人發現的小洞,他走過去,輕輕一撫而過——

*             *             *

  夏彤楓真的覺得自己就是個勞碌命,劉景、高勤雖是粗漢子,但是手腳靈活,沒幾天功夫就已能獨當一面,雖說火候掌控還不到位,但想煮出一碗如她所做一般好滋味的麵食,只是時間早晚的事。

  因為有了兩人,她的空閒時間多了,能親自照料何氏,或是偶爾上山去採藥,帶著石頭去石慶的莊園看看馬匹,只是她始終覺得心裡空空落落的。

  穆意謹派人來說延遲離城,也帶來太陽趕赴驛站去醫治馬匹的消息,她本來就擔憂南宮易的喜怒無常,會危及隨行景城大夫的性命,偏偏太陽回來後又去了驛站,讓她高懸的心始終就沒放下過。

  一早便聽說景城來了個大人物,縣令派人清理了街道,石頭跟著石慶去湊熱鬧,她也沒攔著石頭,只交代要他聽話,她自個兒就留在家照料何氏。

  昨日穆意謹來給何氏施針,何氏終於能睡個安穩的覺,到這個時辰還沒醒,她在灶邊燒火煮飯,等石頭回來就開飯。

  一雙手靜靜的從背後環抱住她,她的心漏跳一拍,逼近的男性氣息令她這幾日高懸的心終於放下。

  「你回來了。」

  「嗯。」南宮旭日將頭埋入她的頸窩,心安定了下來,「只是只能留會兒,這幾日,有些事忙,等我忙完就回來。」

  「你還要走?」她的心往下沉,在他的懷中轉過身,臉上皆是掩不住的擔憂。

  「放心,」他揉了揉她的臉,「沒事。」

  夏彤楓臉上的擔憂掩不去,但終究選擇了相信他,「聽說那些馬都沒事了,是嗎?」

        「消息倒是靈通。」

  「是慶哥說的。」她以前是不想太陽跟石慶太過接近,沒想到如今太陽不在,自個兒反而常去找他問事情。人經過相處才知道,慶哥確實不若她之前所想,他雖是西市的地頭蛇,卻也有正經事做,看莊園裡的那些馬匹就知道了。「你要做什麼我不多問,但是你要小心點。你今天回來,是不是跟著今日進城來的那個梁王回來的?」

  南宮旭日遲疑了下,點了點頭。

  「慶哥說梁王喜怒不定,把你帶在身邊,該不會是看中你什麼吧?」

  平時不怎麼機靈的一個人,這次的直覺卻挺準的。「我被看中不好嗎?」他反問:「你心中應該也是想著我成為人上人吧?」

  「我只想你過得好,別再四處流浪當乞丐,沒要你當什麼人上人,如果你成了人上人,那我怎麼辦?我配不上你了。」

  「胡說八道。」

  「不是胡說,是你說的,你之前向家主說什麼門不當戶不對,我如今雖說還未到穆家去,卻也是入了奴籍的,地位可沒比宋明高多少。」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誰不好比比宋明!」

  「人家可是個美人兒。」

  「徒有外貌,心思不正也是枉然。」

  這點夏彤楓沒有反駁,見過幾次宋明,她實在無法喜歡。

  「總之此事一了,你的賣身契便能拿回來,別把自己是奴才這種話掛在嘴邊。」

  「那石頭怎麼辦?」

  「拿回來,穆意謹也得救石頭。」

  夏彤楓的雙眼閃著光亮,「真的嗎?家主承諾了?」

  穆意謹並沒有承諾,但南宮旭日定會讓他點頭。「總之一切有我,你可以安心。」

  夏彤楓的雙手抱著他的腰,頭靠在他的懷中,嘴角心滿意足的揚起,眼睛笑成了彎月,「有你在,真好。」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2-1 05:30 PM 編輯

【第十六章 】 太陽的光明

  扶柳這些年來,作夢都想著南宮旭日重握南宮家大權那一日,但南宮旭日回來了,她心中卻覺得糾結。

  原以為少主回來後,將見南宮家東山再起,卻沒料到南宮旭日幾日下來做了不少事,卻都不是想重振家業,而是轉賣,發送府裡大半奴婢,最後更集結了各馬場場主,在一旁伺候的她,聽出其言下之意是要收起馬場。

  從那日起,扶柳一張臉上始終未見舒展,雖說南宮家就算沒了馬場,依然富貴逼人,南宮旭日的日子仍舊可以過得安穩,但若育馬之術無法延續,南宮家也不再是南宮家了。

  她家世代在南宮家為奴,可一點都不樂見事情如此發展,她垂頭喪氣的從書閣裡拿出送給南宮旭日的午膳,注意到盤上的食物根本沒動幾口,她真擔心主子的身子受不住。

  「扶柳姑娘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石慶被南宮旭日派人叫進南宮府,一進府來就見扶柳無精打采的樣子,不由笑道:「你跟慶哥說說,慶哥給你主持公道。」

  扶柳見到來人,露出一抹笑。石慶大名她早有耳聞,卻是這幾日才有緣一見,她知道他是老城主南宮碩生前暗中培植的心腹,在南宮家出事後,一直都是他暗中與管事南宮明聯繫,在南宮旭日離開詐死離開南宮家後,也是多虧有他照料。

  「沒人欺負我,」扶柳笑道:「只是慶哥瞧,也不知是不是廚娘的菜不合少主胃口,少主老是沒吃多少。」

  石慶掃了一眼,輕鬆一笑道:「這還不容易,你派個人去西市,找到一棵大樹下的麵攤子買碗麵,有馬奶酒的話再要一斤,包管少主吃個精光。」

  扶柳微皺了下眉,「西市?」

  她知道石慶是西市的地頭蛇,但她雖在景城出生長大,卻一直生活在南宮府內,就算是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入得了南宮府,縱是奴僕,也是高人一等,西市龍蛇雜處,不少府裡的奴婢都沒去過,更別提她了。

  「是啊!」石慶繼續說道:「少主在那裡待了好些時候,麵攤的夏姑娘手藝好,煮的麵合少主胃口,我見少主日日吃都不見厭煩。」

  扶柳心中雖有些懷疑,但依然派人上西市去買,不過細想之後又不放心,終究還是自己坐上馬車跑一趟。

  少主要入口之物可不能隨便,南宮明知道後,還特地多派了幾個人跟著。雖說是奴婢,但扶柳本來就是府裡的大丫頭,這次又立下大功,身分不算一般,排場自然不同。

  在麵攤的夏彤楓此刻正滿意的看著劉景做出的麵條,「劉景,看來還真是可以把麵攤交給你了。」

  「這還用說。」劉景自個兒也滿意得不得了,接著他忍不住道:「姑娘,今兒個看到你就覺得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沒睡好?橫豎麵攤有我和高勤,不如你回去歇會兒,晚些時候再來。」

  「沒事,只是有些累。」夏彤楓一笑。

  昨夜何氏夜起,不慎跌了一跤,她連夜去找穆意謹,才知道他人已經離開飄香院,不知去處,被趕出飄香院後,她也沒法子,只好趕緊去請田大夫。

  焦急的守了大半夜,何氏今早終於轉醒,她這才鬆了口氣,直到何氏再三跟她保證自個兒沒事,她才來麵攤。

  石頭也察覺到異狀,今日也沒吵著要上馬場或是叨念著找太陽,乖乖的待在家裡陪何氏。

  夏彤楓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這陣子頭老是一陣陣的疼,昨夜又沒睡好,有事做時還不覺得,一坐下來頓感疲累不堪。

  一輛馬車在三個騎馬護衛的護送下停在麵攤不遠處,夏彤楓分心的瞧一眼,這馬匹外觀看起來普通,但是陣仗倒不小。

  她看著一位姑娘下了馬車,原以為是要到隔壁巷子去買些女人家的香粉胭脂,沒料到是直往麵攤而來。

  扶柳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味道能吸引南宮旭日,一過來便道??「店家,給我碗麵,再來壺馬奶……」她的雙眼因對上夏彤楓而震驚的大睜。

  她心中大駭,倒退了一大步,不小心被椅子絆了腳,整個人狼狽的摔在地上。

  夏彤楓嚇一跳,連忙伸出手,卻來不及將人拉住,看著她跌倒在地,只能急急的將她給扶起,「姑娘,你沒事吧?」

  扶柳被動的被拉起來,一臉蒼白怔愣的看著她。

  夏彤楓著急的打量她,看樣子是沒什麼大礙,只是她怎麼像失魂似的緊盯著自己?「姑娘?姑娘?!」 

  扶柳猛然回神,「朝曦,你沒死?」

  夏彤楓眨了下眼,朝曦?!這個沒聽過的陌生名字,不知為何讓她的心跳沒來由的加快了幾分,她壓下心頭悸動,小心翼翼的開口,「姑娘,你認得我?」

  扶柳反手捉住她,神情激動不已,這溫度、這語調——沒死!真的沒死!她感激上蒼,幾乎忍不住要放聲大哭。

  這些年來,每當午夜夢迴,她最常想起的便是臉上總帶著一抹笑,眼睛像彎月的小姑娘。

  當年因為南宮旭日一句話,小姑娘義無反顧的離開南宮府,最後卻落得屍骨無存,連自己家人都死絕的下場,沒想到她沒死……真好!她沒死。

  「我自然認得你,我是南宮扶柳,你的扶柳姊姊。」她隨即察覺到不對,笑容微黯,「你不認得我了?」

  南宮扶柳?扶柳姊姊?夏彤楓努力的在記憶中尋找對這個名字的印象,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是……南宮?!

  「五、六年前我受了傷,被救了之後忘了過去,我不知我姓啥名誰,我娘……就是救我的大娘,她給我取了個名叫夏彤楓。」

  「原來你失憶了,」扶柳一嘆,直覺造化弄人,接著解釋道:「你不叫什麼夏彤楓,你本姓趙,叫朝曦,爹娘早死,祖父母在宜縣一處山腳開鋪子賣酒,生意雖不見得多好,但也是自給自足。

  「在你八歲那年,生了場大病,兩老雖有心卻無力救治,巧遇少主經過買酒,發了善心,將你帶回南宮家。你為求報恩,就與南宮家簽下賣身契,只是你自小體弱,身子骨一直不見好,三天兩頭病得下不了床,當時管事打算讓你出府,但你求我,我見你可憐,便稟報了少主。

  「因為我之前聽我娘親說過,改名可以改命,於是我便想著少主可否給你賜個名,少主便發話,讓你隨著家奴改姓南宮,當時這事兒,可著實讓我大吃了一驚,畢竟你非家生子,卻能改姓南宮,而且也玄了,改姓南宮後,你的身子還真是日漸好轉,至此你更是將少主視為天神一般的存在。」

  夏彤楓怔怔聽著扶柳的話,她一直以為自己孤苦無依,沒想到原來還有親人,與南宮家有著主僕關係……

  她心頭一陣激動,「我的祖父母現在在何方,身子可安好?」

  扶柳看著她乾淨無瑕的眼眸,心不由一疼,「你真忘了……」

  扶柳的勉強表情,令夏彤楓有不好的預感,「他們……出事了?!」

  扶柳為難的點了頭,她雖不想提,但也知道瞞不住。「在六年前,兩老便已身亡。」

  夏彤楓心空落落的,她說不清這感覺從何而來,她想不起自己祖父母的臉,卻忍不住心頭發酸,「他們怎麼死的?」她失神的問。

  扶柳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道:「這事兒日後再提,這些年你受苦了,今日先隨我回南宮府,少主知道你沒死,肯定跟我一樣開心,不會再讓你委屈。」

  「少主?」

  「是啊,少主,你最喜歡的人,咱們名正言順的主子——南宮旭日。沒想到你連少主也忘了。」扶柳覺得難以置信,「你以前最愛問少主的事,還會偷偷的去瞧他,好幾次都差點被發現,還得我幫你掩護過去。算了,忘了便忘了,日後慢慢想起就好。走!姊姊帶你回南宮府。」

  夏彤楓腳卻像是生了根似的一動也不動,扶柳不解的看著她。

  「我……」夏彤楓的腦袋很混亂,有些不安的說:「這幾年,我都跟著救我的娘親和弟弟生活,我不能夠拋下他們。」

  扶柳微愣了下,最後一笑,「你這性子還真是怎麼也沒變,受人點滴,湧泉以報。放心吧!你立下的大功,讓南宮家多收留兩個人絕不是問題。」

  夏彤楓搖頭,「我的弟弟有痴症,娘親身體不好,只怕南宮府裡沒有他們一席之地。」

  「朝曦,你想多了。」扶柳拍了拍她的手,「你真是忘了,當年少主中毒,成天渾渾噩噩的被關在祠堂裡,我們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竟膽大的跑去祠堂,花了幾天時間挖開了個小洞,弄得一手傷。當時真是虧得你個子小,才鑽得進去。

  「就因為有你不怕死的潛入,時不時給少主送吃食,最後還為了少主一句話,去了乘雲馬場,燒了馬廄,後來也才能救少主一命。你對少主的大恩,別說兩個人,就算是二十個人,我想少主也會面不改色的收留。」

  夏彤楓覺得自己像在作夢,「我燒了乘雲馬場?!」

  「是啊!真不知你這小小身板是怎麼做到的?」扶柳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就像多年前一樣,她眼眶一紅,「當時我得到消息時,只知道你被發現,讓人追殺,掉入山谷,死無全屍,萬萬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你活著——真是太好了!」

  扶柳迫不及待的將她拉向馬車,只不過才到馬車旁,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麵!石慶讓我過來買麵,說是少主落難時,最愛吃你的麵。」

  聞言,她詫異反問:「什麼?」

  「這當是冥冥中註定好的,難怪少主會喜歡你煮的麵,你忘了,但少主可記得清楚。當時少主被軟禁在祠堂密室,四周暗不見日,只有從地孔可以丟點乾糧進去,當時薛世英是打算折磨少主,讓他不致餓死卻饑寒交迫。

  「你幾次偷偷的潛進祠堂,將煮好的麵條拌上些油放在荷葉裡,丟進地孔中,讓少主得以不挨餓。你現在受傷失憶,忘了少主,少主則是只知道當年有人給他送吃食,甚至義無反顧替他去燒了馬場,但始終不知是你,若他到西市來時能夠認出你,你就不用吃這麼多苦了。」

  夏彤楓一副如墜五里迷霧的模樣,「以前少主救過我,少主不認得我嗎?」

  扶柳搖頭,「南宮府的奴僕數百,少主並不記得你這個小奴婢,他救了你後便將你忘了,直到我向他提起你——他不記得你,但對你的名字卻是記憶頗深,朝曦、朝曦,指的是太陽的光明。你便是因為這個名字,才讓向來性子清冷的少主破例收你為奴,還讓你保有原名,改姓南宮。」

  夏彤楓微微一怔,原來只是喜歡她的名字……她的心竟覺得有些難過。

  「朝曦,你還不知道吧,你先前是否曾救過一名男子?」

  夏彤楓愣愣的點頭回答,「太陽。」

  「太陽?!」扶柳有些意外的重複道,最後笑了笑,「我想起來了,我娘親曾經說過死去的城主夫人,總說朝陽光明燦爛,所以少主出生時取名旭日,小名太陽,只是夫人死後,便無人再如此叫喚少主。」

  太陽是南宮旭日?!那個傳聞中,數年前死在一場火災中,這陣子景城百姓口耳相傳,死而復生,回到南宮家的南宮旭日?夏彤楓的雙眼閃過一絲難掩的愕然。

  照扶柳的說法,她在小時候因為他出手相救,所以入了南宮家為奴,所以她是太陽的奴僕?

  「朝曦,少主不認得你是情理之常,雖然你心心念念想伺候少主,但你非家生子,入南宮府時又有年歲,所以只能在廚房裡待著,當個粗使丫頭,但你很伶俐,當時我娘還在世,對你也是讚譽有加,我就特別喜歡你。」

  扶柳說的好聽,但夏彤楓知道自己在南宮府就是個卑微的奴婢,當初貴為少主的南宮旭日救了她之後,就把她給忘了……

  難怪在西市第一眼見到他時,她對他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自己真的認得他,但他卻從不知道她是誰……就算她為了他燒了馬場,他也認不得她……

  她不知道心頭的難受是因為以前的南宮旭日從未正眼看她,還是如今的太陽與她已不在同個平等的位置上頭……他回到南宮府,卻只是回來告訴她一聲,說他有事要辦,過幾日就回來,但他真的會回來嗎?該是騙她的吧!

  「別再多想了,我們快些回府。」扶柳拉著夏彤楓上了馬車,「城主若知道是你又救了他一次,肯定會大大的賞你。」在扶柳心目中,縱使賞夏彤楓千金百銀都不為過。

  賞賜?!她不要賞賜,救他從來就不是因為賞賜。夏彤楓吞下心頭的難受,強迫自己開口,「扶柳姊姊,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歡太……少主?」

  扶柳遲疑了下,但最終沒有隱瞞,「是,你總喜歡問少主的事,偶爾還會偷偷的看少主。我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個小丫頭的迷戀,畢竟府裡有不少丫頭都抱著飛上枝頭的心思,但一直到最後,你為了少主賠上一條命,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喜歡,喜歡到連命都可以不要。」

  夏彤楓微低下頭,不論以前,就是現在問她,她也可以為了太陽連命都不要,只是他不再只是太陽,還是南宮旭日……

  「如今你有恩於少主,就算想要少主夫人這位置,少主也會點頭的。」

  夏彤楓聽到扶柳的話,驚得雙眼睜了睜,她才不想要挾恩圖報。

  「可是我得提醒你一事,」扶柳的神色一正,「少主自小就有婚約,你的身分畢竟也是擺在那裡,就算真如你所願娶了你,你最多也就是個平妻,以你這性子,我真擔心你以後會吃苦頭。」,,

  夏彤楓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黯然,扶柳見了很是心疼,但她清楚如今要重振南宮家,最快也最直接的法子便是迎娶穆家小姐,如今穆意謹就住在南宮府,看來是打定主意要與南宮旭日商談兩家的親事。

  夏彤楓知道自己是個奴僕,能當上平妻已經是造化,但想到太陽會迎娶另一個女子,她便覺得十分難受,覺得自己會發瘋。

  「扶柳姊姊,」夏彤楓雖看出扶柳不願多談,還是堅持開口詢問,「我的祖父母是怎麼死的?」

  扶柳沒料到轉了一圈,話題會再回到夏彤楓亡故的親人身上,儘管她不想提,然而夏彤楓終究得要面對承受這個事實。「是被南宮易派人殺了。」

  夏彤楓的臉色變得慘白。

  「其實南宮易不單讓人追殺你,當年他所能查到參與乘雲馬場大火之人,就算只是懷疑,最終都沒好下場,誰都沒料到,南宮易如此喪心病狂,竟還牽連旁人,尋到了他眼中所謂不忠奴才的老家,將親眷全都殺了,兩位老人家便是因此而死。」

  扶柳想到當年的事不勝稀噓,當初她得到消息,冒著可能被發現的風險急著要去報信,可惜還是遲了一步。

  「當年我不敢聲張,只能悄悄將你的祖父母給埋了,但少主已經下令,當年對他有恩之人,將會重新厚葬。」

  厚葬又如何?人已經死了,再多的榮華也是虛幻的。說到底,她為了南宮旭日義無反顧,即便失憶卻活了下來,賠上的卻是她兩位至親的性命。

  她的腦袋突然一陣鈍疼,大雪紛飛的冬日,山腳的小鋪子,和善的老夫妻,一碗溫熱的馬奶酒一她的馬奶酒,是爹爹手把手教的,在離開南宮府前往乘雲馬場那一夜,她爬進了那個小洞,從地孔給了少主一壺馬奶酒——

  他說,這是他一輩子都記得的滋味。

  一輩子……她踩著有些發軟的腳步下了馬車,看著眼前氣派的大門,幾乎暈厥。

  她用力的握住拳,指甲刺進掌心裡,強迫自己清醒。

  走進府裡後,四周一景一物,陌生又熟悉。

  她在這裡生活過,就算想不起來,但她的心告訴她,這裡的景色沒變,就如同她離開那時一樣——現實與夢幻交雜,她的臉色越來越白……

  石慶正好從書閣出來,看到了扶柳將夏彤楓帶來,不由讚賞一笑,「扶柳姑娘果然聰慧,深知少主心中所好。」

  扶柳嘴角一揚。

  石慶是個粗人,直接朝著裡頭揚聲,「少主,夏姑娘來了。」

  南宮旭日手一鬆,筆掉落在羊皮之上,落上一團黑點,他還未想好該如何向夏彤楓坦誠身分,人卻已經上了門。

  聽到書閣門口的聲響,他立刻坐直身軀看過去。

  夏彤楓看著南宮旭日一身華服,坐在書桌後,威儀立現,那雙像是會看透人心的黑眸銳利嚴肅,在四周莊嚴的擺件之中,讓人心生懼意。

  這是太陽,也是南宮旭日,南宮家少主,未來的景城城主……他的身影在她的眼前旋轉,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她急促的想要呼吸,卻發現怎麼也吸不進空氣。

  南宮旭日嚴肅的思索該如何開口,但還沒想明白,就看見夏彤楓在他的面前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他臉色一變,連忙一躍,伸臂將她護在懷裡,不讓她摔落在地。

  一旁的扶柳一臉驚慌,「朝曦!這是怎麼了?」

  扶柳急促中喚出的名字令南宮旭日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他低下頭,看著她靠在自己懷中的臉,清俊的臉龐瞬間陰沉。

  朝曦?!他記得這個名字,雖記不起名字主人的臉,但他始終記得這個名字,因為這名字與他的名字寓意相同,太陽光明。

  扶柳喚她朝曦……她是朝曦?

  南宮旭日心口驀然一縮,抱著她回到自己房內,將她放下,急急的喚來穆意謹。

  南宮旭日多年來曾經無數次的回想,但始終想不起那丫頭的模樣,其實南宮府的奴僕數百,他確實不可能一一識得,但為何他不對這個丫頭多留心幾分,讓他連她是何模樣都不知。

  他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密室,看不到來人,只能從地孔中拿到吃食,幾次撐不下去,覺得將失去希望時,她都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出現,讓他相信自己終有重見天日那日。

  只是最後得知她的消息時,是她死了,因為他的一句交代,她親身試險,連僅有的兩名親人也跟著陪葬。

  這些年,他將這個只記得名字卻全然不知長相的人放在心上,如今這個沒有長相的人出現在他的眼前,最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夏彤楓就是朝曦!

  他的手愛戀的摸著她的臉,注意到她的臉色蒼白,眼下略微浮腫,隱隱浮著青黑,明顯沒有好好休息,睡個好覺。

  不過幾日不見,她怎麼將自己搞成這副德行,南宮旭日皺起濃眉。「意謹呢?」

  扶柳連忙上前回道:「已派人去請,但還是不見表少爺。」

  「立刻叫他滾過來。」

  看著南宮旭日的神情,扶柳的心沒來由的抖了一下,雖然這個主子性子清冷讓人難以親近,但卻鮮少看他真正動怒,如今看來,他心頭的怒火正熾。

  穆意謹寫好家書給自己正遠遊至江南麗縣的爹娘,才滿意的放下筆,還以為是南宮旭日又不知道腦子抽什麼風,不是威脅要搶賣身契,就是尋思著把他趕走,他又不是傻子,故意姍姍來遲,沒料到進屋會看到躺在床上的夏彤楓,他立刻向前,「妮子怎麼了?」

  南宮旭日對於穆意謹親熱叫著夏彤楓的口吻感到不悅,但此刻也沒多言,讓到一旁,「她暈了過去。」

  穆意謹替她診脈,脈象略微急促,但並無大礙,「她該是知道你的身分,被嚇得暈了過去。」

  南宮旭日的臉一沉。

  「這幾日她並未睡好,就讓她睡會兒。」

  南宮旭日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在扶柳驚訝的眼神下,溫柔的伸手替她理了理頰邊的碎髮,然後將被子蓋個密實,這才起身,眼神恢復平時的冷漠,示意穆意謹出來說話。

  穆意謹也如他所願的跟著。

  「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誰?」

  穆意謹先是一愣,然後裝傻道:「她不就是妮子?你的心上人。」

  「收起你的嘻皮笑臉,你知道妮子是朝曦,所以才用計讓她簽下賣身契,對不對?」

  穆意謹嘴角漾出笑弧,「看來你也知道了,誰告訴你的?妮子想起來了嗎?看樣子不是,我猜猜……」看到一旁一臉不安的扶柳,他道:「是扶柳吧?畢竟朝曦在南宮家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奴婢,你這位貴公子不會記得的,但扶柳該是有點印象。」

  南宮旭日的雙拳不自覺的握起,他曾經愧疚不記得這個給他希望的小丫頭,現在穆意謹如此一說,更是像打了一巴掌在他臉上,熱辣辣的疼。

  穆意謹跟他同時在那一場大雪之中遇見趙家兩老和朝曦,只是匆匆數眼,他早已忘卻他們相貌,但穆意謹卻還記得……

  「我原本只是看她覺得眼熟,畢竟只是見過一回,當時她又年幼,不過當她提及幾年前意外失憶,我便多了些心思。而賣身契一事是早有盤算,確知她是朝曦,是在簽了契書之後。」

  「既知她身分,為何不告訴我?」

  「因為我心善,看妮子過得挺開心的,不忍心破壞她的平靜。」

        「可笑!我已沒了耐性,今日你定要依約歸還妮子的賣身契。」

  「歸還又如何?」穆意謹有恃無恐的反問:「我不出手救石頭,你以為妮子會如何?」

        「你威脅我?」

  「並非威脅,只是為你著想。我們是親人,我不會見你身陷危難,梁王不會管南宮家鬧得如何烏煙瘴氣,他只會著眼南宮家傳的育馬、馴馬術。他人還在府裡,你就敢散了奴僕、發落馬場牲口,存心要毀了南宮家,就不怕惹怒他?」

  在穆意謹看來,南宮旭日樣樣皆好,就是性子離經叛道,認定之事十匹馬都拉不回來。「你用一個女人威脅我低頭,你是小看了我,還是高看了她?」

  穆意謹沉穩的看著他,「我不管高看、低看了誰,反正能說服你,我就將妮子留下,無法說服你,我就把妮子帶走。」

  「她不會跟你走。」南宮旭日陰沉道。

  她是夏彤楓時便心儀於他,更別提她還是朝曦時,扶柳口中所言,那個從小便愛慕他,願意為他捨命之人。

  穆意謹不由嘖嘖出聲,「你果然不了解她,不論是當年的朝曦還是如今的夏彤楓,都同樣重情重義,朝曦年幼時家境雖差,卻也非必要為人奴婢,但因為想報恩,她心甘情願人南宮府為奴,甚至最後賠上性命也無悔。之後她讓夏家大娘所救,為了恩情,她也能拋頭露面在西市擺攤賣麵,相信我,她能照顧石頭一輩子,不要自個兒的命也行。」

  「說到底,你便是用石頭左右她。」

  穆意謹搖頭,「不如等她醒了,讓她自個兒選,若她選擇留在南宮家,我也願出手救石頭。」

  南宮旭日高傲的看著他,「若沒有石頭的問題存在,你以為她會選你?」

  穆意謹淺淺一笑,「等人醒了,問過便知。」

  南宮旭日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被穆意謹質疑自己從不懂夏彤楓,令他心中不快,但隱隱之中,突然想起初識時,她莫名的對他有著敬畏。他不由皺起了眉頭,或許在夏彤楓都不能理解的內心深處,對他確實存著恐懼。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2-2 11:12 PM 編輯

【第十七章 】  恢復記憶

  夏彤楓醒來之後有片刻的茫然。

  「醒了?」

  聽到身邊的聲音,她微驚了下,轉頭看到守在床邊的人,「太陽?!」

  南宮旭日拿起一旁始終溫著的水給她。

  夏彤楓淺淺一笑,接過來,喝了一口,這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睜大了雙眼,急急放下手中的杯子,掀被下床。

  南宮旭日伸手壓住了她,「你才醒,去哪?」

  「我……」她像是被咬掉了舌頭,昏迷前所有的思緒回籠,如果他是南宮旭日,那她可是個奴才,「給你下跪。」

  南宮旭日皺了下眉,沒料到是這樣的回答。

  「我遇到了一個人,她說我是……」她的話聲隱去。

  「朝曦。」

  聽到他口中喚出這個名字,她心跳不由加快了幾分,「對,她說我叫朝曦,還被你賜了姓,姓南宮。」她的聲音陡然一低,低頭不看他,「你是南宮旭日。」

  他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緊鎖她略帶抗拒的眼神,不容她躲避,「我是南宮旭日,但也是太陽。」

  「對……」她點頭,卻又猛然搖頭,「不對……」她的思緒有些亂,頭還有些疼,「我想回家。」

  或許回到熟悉的何氏和石頭身邊,她的腦子能夠清楚些。

  「我已經派人去將大娘和石頭接進府裡,晚些便到了。」

  她驚得雙眼睜了睜。

  「再躺一會兒。」他強迫她躺下,「穆意謹說你這陣子沒好好歇息,等你休息夠了,才能去見他們。」

  夏彤楓呆愣的看著他,這個人向來話少,也從沒伺候過人,扶她躺下的動作輕柔卻生疏。

  她的心驀然平靜下來,伸出手拉住了他,沒錯,他是南宮旭日,但也是太陽,會摟著她、關心她的太陽,「我不累,我想跟你說說話。」

  他聞言,沒有異議的坐在床畔,輕撫著她略微清痩的臉頰。

  她沒有躲開他的撫觸,只是有些沮喪的低喃,「我真是有眼無珠,竟把你當成了叫化子。」

  「你並非有眼無珠,」他眼中星芒閃爍,「只是腦子不好。」

  果然人不管怎麼變,這毒舌的功力還是令人氣得牙癢癢的,她沒好氣地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令他揚了揚嘴角,如此便好,他一點都不想看見她戒慎恐懼的看著他,他不在乎天下人是否畏懼他,唯她不行。

  「是腦子不好,」她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才把之前的事給忘了。」

  他不悅的瞪了她一眼,拉下她的手,「人已經夠蠢了,再敲下去就要跟石頭一樣了。」

  「石頭很聰明的。」

  她向來「護弟心切」,南宮旭日雖然滿心不以為然,但也不至於與她爭辯。

  他索性脫了鞋,半靠躺在床上,將她摟進懷中。

  看他如此自在,她問:「這是你的寢房?」

  「嗯,你有印象?」

  她老實的搖頭,「沒有,我不可能有印象,若如扶柳姊姊所言,我只是府裡的小丫鬟,是沒機會跟你接近,連入你閣樓月洞門的身分都沒有。」

  她的話聽起來刺耳,卻是無法反駁的事實。

  「以後不會了。」他伸手撥開她的髮絲。

  他的靠近,讓她情不自禁的臉色微紅起來。

  看著她潮紅的雙頰,他忍不住意動的吻住她的唇,與她唇舌糾纏,徐徐深入的迷惑她的心智——

  突然門口有了聲響,隨即是腳步聲接近,他眉頭一皺,結束這一吻,將人護在身後,雙眼危險一瞇的看向來人。

  「少主。」扶柳一臉不安的尾隨那人而入。

  「天都還沒黑就忙著滾床了,」來人「嘖」了一聲,「你這小子的清冷八成是裝的。」夏彤楓好奇的微側著頭,越過南宮旭日看過去,目光對上一雙銳利的目光,她的心顫了一下。

  這一身張狂的黃緞衣,除了梁王,沒有旁人。

  「瞧瞧這身子板,」梁王不客氣的上前幾步,「看來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想不到南宮少主如此禽獸,竟好這口。」

  南宮旭日忍著氣,長手一伸,拉下床邊紗幔,阻斷了梁王的視線。

  「不知梁王來此,所為何事?」

  「難得聽你主動探問,果然年輕,」梁王故意瞧了瞧紗幔,「在心上人面前,就愛裝模作樣。」

  南宮旭日冷冷的看他。

  「小子,本王曾警告過你別耍花樣,但你發賣奴婢,又將各馬場場主叫來,是打算如何?」

  「此乃南宮家的家務事,梁王貴人事忙,實不應掛心於此。」

  「本王確實既尊且貴,但忙——倒還好吧!所以可以插手管管你的家務事。」梁王大言不慚地道:「我替你砍了你爹,助你回府,你答應報答替本王育馬,守著南宮家,你最好別言而無信,你該知道——」他的目光又看了看紗幔的方向,「本王脾氣不好。」

  梁王厚顏無恥的功力,南宮旭日算是真切的見識到了,他壓根沒答應過他任何事。

  他忍著氣,冷冷的說:「我聽下人說,王爺已從南宮府的庫房挑了不少好東西。」

  「是。」梁王一臉得意,「你要送,本王也不好拂了你的意,但本王說到底,最看重的還是你的人。」看出南宮旭日的怒火,他的雙眼也是一冷,「小子,若是學不了本王無欲則剛,最好還是聽話點。」

  在紗幔後的夏彤楓雖不知前因後果,但也聽出了對方的目的。其實南宮旭日詐死逃離南宮府前,本也做著幫朝廷育馬之事,如今不過是回歸以往,為何南宮旭日態度不明?

  她的雙手捧著腦袋,答案在她腦中呼之欲出——她應該知道原因的,她肯定知道,只是她想不起來,突然,她心抖了一下。

  這是他的恨,在他祖父、娘親死後,他從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被父親與其繼室狠心加害,他怨恨老天爺,厭惡南宮家權勢害人。

  他讓她傳令燒了乘雲馬場,一道密室的牆隔開兩人,看不到彼此,她卻能感受到他濃濃的恨。

  他已一無所有,無所畏懼,只想復仇,就算他是南宮家後人,他也要毀了南宮家。如今他不過是在做這些年來心心念念之事——他只為了這個而活。而為了幫他,自己連命都不要,幫他毀了南宮家…… 

  她頭痛欲裂,感覺臉頰有淚,意識逐漸模糊,只喃喃的輕喚了一聲,「少主……」

  她的身子一軟,紗幔被用力的扯開,在她閉上雙眼前,映入淚眼的是南宮旭日擔憂的雙眸……

*             *             *

  何氏被送進南宮府時,人已昏沉,穆意謹來看過之後,只是施了針,未給藥方,知情之人都明白何氏身子已不樂觀。

  南宮旭日的雙手負在身後,看著一臉蒼白在床邊伺候的夏彤楓,若有所思。

  夏彤楓暈倒醒來後,他能明顯感受到她的態度變得疏離,他想細問,她卻總是逃避,最終還以看顧何氏為由,守在病榻前,他們連獨處的機會都無。

  好不容易盼到何氏睜開眼,夏彤楓激動的跪在床前,輕喊了一聲,「娘。」

  一旁悶悶不樂的石頭則是直接撲上去,大哭出聲,「娘壞,娘不理石頭。」

  何氏勉強的笑了笑,吃力的抬起手拍了拍他的頭,「是啊!娘壞,娘睡得太沉,沒理石頭,石頭乖,別哭了。」

  石頭根本不聽安撫,他是真的被嚇壞了。昨日在家中,何氏又像之前一樣,怎麼叫也叫不醒,他跑到西市找姊姊,卻發現連姊姊都不見了。

  他當下就坐在大街上大哭,不管誰來安撫都沒用,最後還是南宮家派來的人找到了他,一起將何氏帶回南宮府。

  何氏瘦弱,禁不起石頭折騰,夏彤楓連忙在一旁說道:「石頭乖,別壓著娘,娘難受。」

  「不要,」石頭死命的抱著何氏,就是不鬆手。「我要娘。」

  「石頭。」南宮旭日上前,冷冷的一喚,「放手。」

  清冷無情的聲音令石頭哭聲驀然一滯,怯怯的看向南宮旭日。

  「方才我怎麼跟你說的?」南宮旭日低頭陰鬱的看著他,「若你不聽話,就滾出去外頭站著。」

  石頭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不太情願的被夏彤楓拉起。

  何氏注意到南宮旭日一身華服,和四周陌生的華貴擺設,虛弱的問道:「這是何處?」

        「南宮府。」南宮旭日坐到一旁,與何氏的目光對視。

  「南宮府?」何氏愣愣的重複了一次。

  「娘,」夏彤楓輕聲的開口,「少主派人接了你和石頭進府,少主……太陽就是少主,南宮旭日。」

  何氏怔忡了會兒,她早知夏彤楓帶回來的男人非池中物,只是沒料到他誤然出身東北最顯赫的南宮家。

  她雖來自南方,但對北方各大家族的恩怨也略有耳聞,其中南宮家的議論不少,最主要是出了個不知長進的南宮易,而南宮碩和其看重、自小養在跟前的南宮旭日倒是令人讚賞,沒想到太陽竟就是南宮旭日。

  「少主,有禮了。」何氏對於改口,並沒有太多糾結。

  「大娘無須多禮。」在夏家的那些日子,南宮旭日與何氏雖無太多交流,但他清楚何氏看來慈愛無害,一雙眼卻是幾人中最為清亮透澈的。

  她對自己的身分應該早有懷疑,不過從未明說。在他的印象之中,只有他的娘有這樣一雙洞悉人心的眼,可最終也是因為看得太清楚,才會落得鬱鬱寡歡的下場,在南宮易納妾後始終不見快樂。

  除了自己死去的祖父、娘親外,他鮮少對人心存敬畏,何氏難得的也有這份能耐,只是她的生命如今也要到了盡頭。

  「大娘以後便在府裡好好養病。」他救不了她,至少可以讓她人生最後一段路走得心安舒適。

  何氏搖了下頭,「我的身分卑微,怎敢勞煩少主?」

  「大娘對我有恩,如今能為大娘做的也只有如此。」

  「少主言重了。」何氏看向立在一旁的夏彤楓,真正對南宮旭日有恩的是夏彤楓。

  這些年帶著夏彤楓和石頭相依為命,把夏彤楓當成自己的閨女,她深知高門大宅,看重門當戶對,雖說夏彤楓是個好孩子,但是南宮旭日的身分畢竟不一般,她以前在西市裡好像也聽人說過,南宮少主是有婚約的。「我身子也就如此,無須再多費心,我們還是告辭吧。」

  南宮旭日伸手阻止了何氏動作,知道她心中顧忌,低聲說道:「我的婚約,我自有定見。至於妮子與穆家所簽的賣身契,我也會拿回來,大娘就放心在此休養。」

  話已經講到這個當口,何氏也不好堅持離去,畢竟自己身子不行,若有南宮旭日在一旁出手相助,妮子肩上的擔子也會輕些。

  「娘,快。」石頭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掏出衣袋裡的麵糰丸子,趴在床側道:「娘吃了石頭的藥就會好了。」

  南宮旭日正要出聲制止,何氏卻是伸出手接了過來,柔聲說道:「石頭乖。」

  「石頭,娘得先吃點東西,才能吃藥。」夏彤楓不動聲色的拿走麵糰丸子,「石頭先出去玩,等娘吃了東西,休息一下後你再進來好嗎?」

  石頭搖著頭,「石頭要陪娘。」

  南宮旭日伸手,直接將石頭拉起來,「跟哥哥出去,哥哥讓石慶將石寶帶進府裡,你正好可以去瞧瞧。」

  聽到石寶在府裡,石頭眼睛一亮,但又像是想起什麼,有些遲疑的看著何氏。

  何氏對他一笑,「去吧!娘等你。」

  石頭聞言,這才興匆匆的拉著南宮旭日的手離去。

  看著兩人走了,房內只剩母女倆,何氏一嘆,「難得少主恢復了身分,還能一如既往的對待石頭。」

  「少主是個感恩之人。」夏彤楓低喃的說:「娘,別顧著說話,先吃點東西。」

  她拿起溫在一旁的粥,堅持親手喂著。

  何氏並不覺得餓,但為了怕夏彤楓擔心,還是勉強自己喝了半碗粥,實在喝不下後,她搖了下頭,拒絕了。

  夏彤楓看著碗裡還有大半碗,心中擔心,但面上不顯,只將碗先擱在一旁,知道何氏心中有疑惑,便柔聲說道:「此處為南宮府西院,共有碧霞、靈應、煙雨三樓,這是靈應樓,少主特賞賜此樓讓娘安心休養。」

  「聽你的口氣,倒對南宮府挺熟悉的。」

  夏彤楓微低下頭,「娘,原來,我的身分真讓你說中了。」

  何氏不解的看著她。

  「我真是個奴婢。」

  何氏雙眼微睜,「你想起來了?」

  夏彤楓勉強拉了下嘴角,「是,就在昨日,突然頭痛欲裂,醒來之後,就什麼都想起來了。我叫朝曦,本姓趙,因為小時候重病,少主派人給我醫治,最後賣身給南宮家為奴。」

  「你是南宮家的奴才?」

  「是。」

  何氏一陣沉默,最後才問:「可還有家人?」

  「有,但都已經過世了。」夏彤楓的眼眶紅了。

  祖父母都是仁慈敦厚的好人,養了個聰明的兒子,年紀輕輕就考上秀才,原以為以後能過上好日子,不料一場風寒帶走獨子的命,媳婦因為心傷難受,早產生了閨女後也走了,兩老就養著小孫女,取了兒子生前給孩子定下的名叫朝曦,一心盼著孫女平安長大。

  偏偏孩子身子弱,長得比一般孩子還瘦小,在病得差點丟掉一條小命時,他們慶幸遇上南宮旭日。對南宮旭日,兩老是真心感激,雖說也捨不得讓孫女為奴,但是南宮家畢竟不是一般人家,就算為奴為婢,也能過上好日子。

  只是後來的際遇誰也沒料到,祖父母因她而死——若當初她不助南宮旭日一臂之力,如今她的祖父母該是安然無恙,但她知道,若重來一次,她的選擇依然不會變。

  就好像以前明明忘記一切,在初見南宮旭日那一眼,她的心思浮動,她知道那是喜歡,非常、非常的喜歡。

  記起一切之後,她也記得自己還是朝曦時的日子,少主高高在上,目光從來都不在她這個小丫鬟身上停留,無論在他眼中或是對南宮家來說,她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夏彤楓難掩低落,「我的祖父母死了,我沒見著最後一面。」

  何氏心疼的拉住她的手,「妮子乖,別多想,過去已矣,別把自個兒陷入死胡同裡。」夏彤楓看著何氏點頭,不論她心境如何,她都不想讓病重的何氏還得掛心於她,「娘,你一定要好好的,現在妮子的親人就只有娘和石頭了。」

  何氏虛弱一笑,「你忘了,還有太陽。」

  「他是少主,」夏彤楓不自在的搖頭,「我只要娘和石頭。」

  「傻丫頭。」何氏揉了揉她的頭,看來記起了身分,也認清了事實。

     天色有些昏暗,隱約可以見到外頭有人影,一一點亮屋內的燭火。

  夏彤楓轉頭看向花廳,「娘,那是扶柳姊姊。」

  「能否請她進來一見?」

  夏彤楓點頭,起身走出了內室,「姊姊,我娘醒了。」

  扶柳聞言,將手中的火摺子交給候在一旁的丫頭,「我聽到消息了,這樣便好,少主和你都可以安心了。」

  扶柳在夏彤楓的陪伴下,走進內室,有禮的一福身,「夏夫人。」

  何氏搖頭,「這聲夫人實不敢當。」

  扶柳一笑,柔聲說道:「夏夫人救了少主,是南宮府上下的大恩人,這聲夫人自然受得。」

  何氏定睛瞧著扶柳,看來已是二十好幾的年紀,但這身打扮應該還未婚配,看進退身段、語調,是打小就調教出來的。

  「扶柳姑娘是南宮家的家生子吧?」

  「夫人真是好眼力。」

  「既是家生子,之前也認識妮子?」

  扶柳聽出妮子是對夏彤楓的昵稱,微笑點頭,「是,朝曦入南宮府那年八歲,一開始便在我身邊學了幾個月的規矩,最後去了廚房跟了我娘親,她機靈伶俐,很多人都很喜愛她。」

  「是呢,妮子本來叫朝曦,趙朝曦,寓意挺好的。」

  「是好,不過她不姓趙,而是姓南宮。」

  何氏不解,「她八歲才入府,又不是家生子,怎會賜南宮家姓?」

  「說來是緣也是巧,朝曦身子不好,管事原想打發出去,但我娘看她可愛,她自個兒也不願意離開南宮府,便要我在少主生辰那日提了幾句,因老一輩說,改名字會改運勢,少主便作主讓朝曦改了姓,之後朝曦的身子還真是好轉了。」

  「改名常見,但改姓可不合規矩。」

  「少主做事向來隨心,他當時雖對朝曝沒有太大印象,卻喜歡這寓意極好的名字,說到底——」扶柳笑著看了夏彤楓一眼,「朝曦是沾了自個兒名字的光啊!」

  何氏聰明,一點就通,旭日、朝曦同指太陽的光明,果然是緣,也是巧。「冒昧問扶柳姑娘一件事,少主婚配之人為哪家閨秀?」

  扶柳沒料到何氏會突然這麼一問,但看著一旁的夏彤楓,她瞬間明白,若真如夏彤楓所言,這些年何氏將她視如己出,何氏肯定會在意她的歸宿。

  扶柳也沒有隱瞞,「當年夫人還在時,便與穆家定下婚約,對象是穆家的大小姐,穆蓉兒。」

  這個名字令夏彤楓心中著實驚了下,她知道穆蓉兒心繫之人是南宮旭日的弟弟南宮定弘。她想開口反駁,但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若是沒有以前記憶的自己,肯定不顧一切的想和他在一起,但如今她記起了自己的身分,想起以前被教導的規矩,清楚明白兩大家族的婚配,是否兩情相悅從來都不在考量之內。

  看著夏彤楓臉色一黯,何氏連忙安撫的拉住了她。

  穆家的小姐可說是門當戶對,不是南宮旭日一人說不要便能不要,畢竟穆家丟不起被退婚的臉。

  何氏私心想讓妮子當自己媳婦,但也打定主意,若是她有喜歡的人,自己也會給予祝福,然而若對象是退不了婚的南宮旭日,她捨不得讓妮子與別人共事一夫,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樣的日子太苦。

  「扶柳,你的話太多了。」

  聽到門口傳來的聲音,扶柳嚇了一跳。

  「是我好奇問扶柳姊姊的。」夏彤楓馬上開口護著扶柳。

  南宮旭日挑了挑眉,難得她終於正眼瞧他,跟他說話了。

  夏彤楓這才意識到自己冒昧了,遲疑的咬了下下唇,心虛的移開視線。

  南宮旭日的手一揮,扶柳會意,立刻退下。

  看出小倆口之間似乎不太對,何氏神色還算自若的問:「怎麼不見石頭?」

  南宮旭日收回緊盯著夏彤楓的眼神,「我讓石慶陪著,讓石頭騎石寶跑幾圈,大娘想見他,我派人叫他回來。」

  「不用,」何氏搖頭,「讓他玩吧!他打小就叨念著要匹馬玩,慶幸遇上了你們,不然他這願望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圓滿。」

  「這件事要謝的是太……少主。」夏彤楓匆匆看南宮旭日一眼,「不然我就算買得起,也養不起。」

  看她像個小媳婦似的小心翼翼,南宮旭日覺得心煩,粗著聲音道:「我餓了,去給我下碗麵。」

  夏彤楓連忙點頭,只是不解他都回了南宮府,要吃什麼山珍海味沒有,何苦還要再吃她煮的一碗麵。

  何氏看著南宮旭日隱隱含著怒氣,不由覺得好笑,心頭一鬆道:「少主,可否近一些說話?」

  南宮旭日上前,坐在床畔,「大娘請說。」

  「妮子想起過去了。」

  南宮旭日的身子幾不可察的僵硬了下。

  「我這身子的情況,少主應該心知肚明,只盼少主能替妮子拿回賣身契,你也退了與穆家的婚事,讓我能放心的將妮子交給你。」

  「放心吧!大娘,我本就如此打算。」

  有他這一句話,何氏知道自己已經能安心,就算沒看到石頭像個正常人,但若能撐著看到夏彤楓出嫁,她也能少些遺憾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2-2 11:29 PM 編輯

【第十八章】   大限已至

  「你想躲我到什麼時候?」

  聽到黑暗中傳來的聲音,夏彤楓嚇得抖了一下,方才管事明明說了,南宮旭日還在書閣中,晚些才會回房,她才送了麵和點心進房,打算放下便走,怎麼他……

  「少主。」她連忙頭一低,退了幾步。

  「再退都要退到門外去了。」

  夏彤楓聽出譏諷,硬生生的停下腳步。

  「這幾日我在書閣,你就把膳食送進房裡,我在房裡,便將膳食送進書閣,你存心的?」

  夏彤楓搖忙搖頭,「不,只是不敢打擾少主。」

  「我有說不讓你打擾嗎?」

  他的問話讓夏彤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南宮旭日坐在椅子上,逕自拿起筷子吃東西。

  他沒發話,她也不敢離開,只能站在一旁看著。

  他伸出手,拉著她一扯,她踉蹌一下,坐到了他身旁。

  「你——」

  他的眼神看過來,她立刻閉上了嘴巴。

  僵著身子坐在他身旁,他一手拿筷子吃飯,一手則在桌下緊捉著她,她只好靜靜的陪坐。

  直到吃完了,放下筷子,他輕咳了一聲。

  她立刻端坐,打直腰桿。

  「你記起過去了?」

  她一驚,最後也沒瞞他的點點頭。

  他專注的看著她,「你恨我?」

  她不可置信的搖頭,「沒有!怎麼、怎麼會恨你?」

  「因為我,你身受重傷,失憶五年,因為我,你的祖父母才會命喪黃泉,你恨我,情理之常。」

  「這是我的選擇,我不恨任何人。」她連忙拉著他的手,眼中寫著誠懇,「真的!真的不恨。」

  「可是你卻躲著我?」

  她承認她確實是躲著他,不過原因無關怨恨,而是她需要一點時間。八歲的時候入了南宮家為奴,幾年的功夫,她的規矩學得挺好,只是失憶的這幾年生疏了,她努力的想要進退得宜,可對著曾經是太陽的南宮旭日,她沒把握能做得好。

  她從小到大唯一的願望就是當南宮旭日最機靈懂事的奴僕,以前是連近身的機會都沒有,現在能親近他了,卻總會忘記他是主子,穆意謹來給何氏施針時,曾私下告誡她,主僕不分是絕對不能犯的大忌諱。

  所以她小心翼翼,相信再花點時間,就能讓自己做得尋不著一絲錯處。

  「再過些日子,等我習慣了就不會了。」

  「解釋。」南宮旭日自認已經把他這輩子全部的耐性都給了夏彤楓這個蠢婦。

  「你是主子,我是奴才。」

  「不當奴才,你就渾身不舒服嗎?」他的口氣不自覺的染上陰鬱。

  她有些為難的看著他,「不是,只是……你不懂。」

  「現在我有時間聽你說到我懂。」

  她的眼珠子一轉,「穆家家主說,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不能有非份之想。」

  穆意謹!他的眼神一冷,如今他的生活裡有個不講理的梁王甩不開也就罷了,還有個穆意謹扯他後腿,慶幸這兩人不對盤,沒有連成一氣,不然他早就不管不顧將兩人全丟出南宮府。

  他的手一拉,將她扯進自己懷裡。

  他的力道太猛又太出乎意料之外,夏彤楓鼻子撞到他的胸膛,痛得皺了下眉。 

        看她痛得皺起眉,他還不留情的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疼!」她揮著手,打向他的手背。

  「就是讓你疼,少聽穆意謹胡說八道。」

  「家主可是神醫。」

  「神棍還差不多。」他調整兩人姿勢,讓她偎在他肩上,靠得更近,「他還跟你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她咕噥著,覺得他的表情有些駭人,「只是提到你的婚事。穆蓉兒……我知道穆蓉兒喜歡南宮定弘,你娶了她,不會開心的。」

  「我只想娶你!你娘已經說了,只要拿回賣身契,退了與穆家的親事,我們倆便能成親。」

  「可是我的身分……」

  「身分?!若南宮家沒了,我們都一樣。」

  夏彤楓雖掛心何氏的身子,但也不是不知道南宮府內的情形,奴才遣退了大半。在她心目中,最在意的還是南宮旭日的快樂與否,若是一手了結南宮家會令他開心,她儘管覺得可惜,也會全心支持著他。

  她承認自己盲目,不過只要南宮旭日做的決定,無論是什麼,她都會認為最為正確。而且她覺得他沒了南宮少主的身分也好,他就能是太陽,她所熟悉的太陽。

  她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嘴角輕揚,「腦子清楚了?」

  她在他的懷裡點點頭,「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離開你。沒了南宮家沒關係,我養你。」

  他不由搖頭,「我還不至於一無所有。」

        「以梁王爺看中府裡寶貝的速度,南宮府很快就要空了。」

  夏彤楓每日除了照料何氏和石頭,下廚替嘴刁的南宮旭日備膳,幾乎兩耳不聞窗外事,不過這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

  如今梁王就像是甩不開的牛皮糖,儼然將南宮府當成他的王府,打算長住下來。

  「由著他。」南宮旭日對梁王只有一個要求——別出現在他的眼前,令他看了心煩就好。

  他實在不想多提這個令人厭惡之人,低頭吻住她的唇,手緊摟著她,讓她想推也推不開。

  只是外頭卻有人不識相的敲了門。

  南宮旭日心頭一惱,奴僕絕不會打擾,除非是有事發生。

  「進來。」他鬆開了夏彤楓,看向門口。

  南宮明有些焦急的進來,「少主,不好了,王爺派人捉了石頭少爺。」

  原本因南宮旭日熱情的吻而滿臉紅暈的夏彤楓,臉上瞬間轉為蒼白,「什麼?怎麼會……」

  南宮明也不太情楚,只道:「似乎是石頭少爺看到了王爺,說王爺身有疾病之類的話,衝撞了王爺。」

  夏彤楓聞言腦子裡轟的一聲。

  「沒人看著石頭嗎?」府裡有梁王爺,南宮旭日特地交代過一定得有人跟著石頭,以免招惹了這個討人厭的閻羅王,但偏偏還是出事了。

  「有。」南宮明額頭冒出冷汗,「但石頭少爺看到王爺就衝了過去,一旁的奴才沒來得及拉住。」

  南宮旭日氣憤的一哼,「現下他們人呢?」

  「在後院的馬廄。」

  他站起身,夏彤楓立刻拉著他。

  「沒事。」南宮旭日低頭看著夏彤楓,拍了拍她的手,「我去瞧瞧。」

  「我跟你去。」

  他本想拒絕,但看夏彤楓一臉擔憂,終究還是讓她跟隨。

  「我是神醫,看得出來你病得嚴重,就快死了。」

  遠遠的就聽到石頭的叫嚷聲,夏彤楓一顆心直直落到谷底,腳步更顯急促。

  南宮旭日冷著臉,看她走得急,怕她跌倒,伸手拉住她。

  馬廄裡,石頭趴在地上,被梁王一腳踩住,他一臉的委屈,「你吃了我的藥就會好了,真的,我是神醫。」

  梁王被氣笑了,這個二愣子,普天之下還沒人敢這麼冒犯他,抬起腳一踢,南宮旭日飛身一擋,還一掌揮了過來。

  梁王雙眼一瞪,閃過他這一掌,「南宮旭日,你不要命了?」

  「梁王大度,何必跟個小輩計較?」南宮旭日慢條斯理的將雙手負到身後,擋在石頭的面前。

  「本王計較?!」梁王假笑了一聲,「那個該死的混帳,居然咒本王死?」

  南宮旭日神情不變的說:「石頭也常說我病入膏肓,大限之期不遠,但我也好好的活著。梁王不如姑且將他的詛咒當成是消業障,梁王必將長命百歲。」

  「南宮旭日,本王今日才知原來你還有顛倒黑白的本事。」

  「梁王過獎。」

  「本王可不是在誇讚你。」梁王氣得牙癢癢的。

  「姊姊,這個人是壞人。」石頭委屈的看著蹲在自己身旁的夏彤楓,眨了眨眼中的水霧,「欺負石頭。」

  「噓。」夏彤楓連忙扶起他,「石頭別亂說。」

  「石頭沒亂說,石頭來看石寶,看到他在摸石寶脖子,他說他喜歡石寶,所以我以為他是好人,看他臉色不好,才要給他藥吃,可是他打石頭,」他捂摀著自己的肚子,「好疼。」

        夏彤楓心疼的拍了拍他的背,「等回去後,姊姊給石頭擦藥。」

  「這小子腦子不正常。」梁王的口氣依然有怒,但看神情似乎是平靜了許多。

  夏彤楓連忙拉著石頭跪了下來,「回王爺,這是奴婢的弟弟,有時會腦子胡塗,但沒有惡意,請王爺大人大量,饒過奴婢的弟弟。」

  「饒他?」梁王一哼,「你以為本王是開善堂的?行,南宮小子,我要那匹馬。」

  南宮旭日一點都不意外的看向梁王的手指向石寶,這個人就是個不講理的。

  石頭一見可不依,連忙說道:「石寶是石頭的。」

  「傻子,」梁王啐道:「你是要馬還是要命?」

  「要馬。」

  「石頭、石頭,果然腦子像石頭。」梁王直指著他,「好!今天本王就要你的命。」

  「王爺息怒。」穆意謹的聲音在梁王和南宮旭日要打起來前響起,「別說是馬,就算是金山銀山也得給王爺送上,只不過王爺大度,索馬一事,不知能否看在在下的份上,稍後再議。」

  看到穆意謹,這人並不會隨意插手管閑閒事,除非……臉色原就不好看的南宮旭日神情更加陰鬱了。「是大娘出事了嗎?」

  穆意謹點了下頭,「吐了不少血,扶柳本要通報,但因梁王在此,怕冒犯梁王,便由我走一趟。」

  夏彤楓覺得渾身發涼,也顧不得冒不冒犯的問題了,拉著石頭就往外跑。

  「南宮家的良駒無數,任由梁王挑選,但獨獨石寶不成。」南宮旭日丟下這句話後轉身離去。

  「本王看中的偏就是那匹馬。」梁王故意似的在南宮旭日身後說道。

  穆意謹聞言,不由輕嘆,「王爺這又是何必呢?」

  梁王冷冷一哼,他想要什麼,根本無須向人解釋。

  「王爺若執意而為,只怕日後後悔莫及。」

  梁王不屑的看著他,「好的不學,學你那個神棍爹。當年本王被你爹騙了一次,要不是皇兄攔著,本王早就一刀砍了他,所以別再在本王面前胡言亂語,本王早已不信蒼天鬼神。」

  穆意謹只能搖了搖頭,閉上了嘴,不再多言。

  梁王逕自摸著石寶的頸項,他愛馬,尤其是黑馬,因為他的孩子最想要的生辰禮便是匹黑馬,可是,他的孩子沒等到生辰禮就死了。這麼多年,他擁有黑馬無數,養在京城郊外愛子的陵墓旁,清一色全是健美、四肢有力的良駒,方才看到這匹馬,雖說通體黑亮,但卻溫馴過頭,他根本看不上眼,只是突然之間,他想到了他死去的孩子——他的性子與他的娘親一般溫柔,或許他也跟他娘親一般不愛殺戮,他喜歡的該是這種溫馴的馬……

  所以這匹馬,他要定了!

  夏彤楓拉著石頭進房時,何氏正好讓扶柳換了一身乾淨的衣物剛躺下。

  夏彤楓看著一旁帶血的外衣,心中一緊,「娘,你感覺如何?」

  「我沒事。」何氏的笑容有些虛弱,但還是安撫她道:「嚇著你了?」

  夏彤楓搖了搖頭,一臉擔憂,「怎麼好好的會吐血呢?」

  「都怪我不好,」扶柳懊惱的開口,「一時情急,將石頭少爺得罪梁王的事告知夫人,夫人一急之下就吐了口血,暈了過去,慶幸是表少爺正好到來,施了針才讓夫人醒過來。」

  「娘,」石頭坐在床沿,嘟著嘴說:「石頭看到壞人,壞人打石頭,還要跟石頭搶石寶。」  
  
        何氏的眉頭輕皺,「到底怎麼回事?」

  「娘,別擔心。」夏彤楓聽到後頭聲響,轉頭瞥了眼大步走進來的南宮旭日,道:「少主會作主的。」

  何氏的身子不好,她不願讓她徒增煩惱。

  「妮子說的是,」南宮旭日介面,「這件事,我自會處置。」

  何氏沉默,不論是南宮旭日或夏彤楓,他們維護石頭的心她自然清楚,只是對方可是梁王,向來為所欲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梁王。

  她揉了揉石頭的頭,「石頭乖,這陣子乖乖陪著娘,別四處跑,也別去看石寶好嗎?」石頭想拒絕,但看著他一向最喜愛的娘親,他遲疑了。他雖然不聰明,但他看得出娘的氣色不好,吃不下東西,痩了很多,方才還吐了血,所以他不能惹娘不開心,所以雖然想天天去看石寶,但他還是乖乖點頭。

  「石頭喜歡娘,石頭只要陪著娘。」

  「乖。」何氏一笑,「只是瞧你這臉,就像小花貓似的,快回房去洗洗。」

  南宮旭日喚來下人將石頭帶下去。

  夏彤楓替何氏將被子蓋上,「娘也該累了,先歇息會,有話睡醒再說。」

  「你也休息吧—」

  夏彤楓起身,確定屋裡的火盆燒足,這才跟南宮旭日步了出去。

  何氏的情況不好,夏彤楓心裡明白,但始終不願承認,「梁王的事,該如何處置?他似乎真打算要石寶?」

  堂堂一個王爺,真是越活越回去,竟跟個心智像個孩子的石頭搶東西,南宮旭日惱在心裡,但面上不顯,「放心吧,不會有事。」

  他雖說得雲淡風輕,但夏彤楓知道得罪梁王絕對沒有好下場,只是以她的身分,縱使不安也無能為力。

  接下來的幾日,石頭真的乖乖的陪著何氏,甚至在晚上時還硬讓人弄了張小榻,跟著夏彤楓一起守在何氏的房裡。

  南宮旭日對兩人並非親手足卻待在同間房心裡有些吃味,但也不至於不識相的在這個時候惹夏彤楓不快。

  今天一起床,發現昨夜又下了場雪,外頭一片白茫。

  何氏雖然體力不好,卻還是叫著石頭和夏彤楓,兩人一人一邊扶著她,倚在窗邊看著外頭的一片雪景。

  石頭閒不住,看見外頭漂亮,硬要出去外面玩。

  夏彤楓拗不過他,只好讓他穿得厚實些,放他出去。

  何氏的目光追隨著在雪地裡的石頭,她生在南方,鮮少見白雪紛飛,思緒飛轉,想她待字閨中時,也從未想過有一日會離鄉背井來到北方,一待多年,最終可能客死異鄉……

  她略微凄婉的一笑,「告訴少主,若梁王真要石寶,就把石寶給了梁王吧。」

  夏彤楓微驚了下,這幾日她都沒在何氏面前提起梁王,一方面是怕何氏擔心,另一方面也怕石頭聽了又要鬧騰,沒料到何氏會主動提了。

  「少主說他會處理此事。」這話說得夏彤楓都有些心虛,因為梁王就是個不講理的,她的嘴不由一撇,實在稱不上喜歡此人。

  「梁王生性張狂,想要之物,非要到手方休,他是王爺,權勢滔天,無須為了石頭,與之相爭。」

  「在我與少主心中,石頭可比那個王爺重要多了,石寶若真讓給王爺,石頭肯定難過。」

  「這孩子的忘性大,早晚會忘的。」何氏微斂了下眸子,原希望在有生之年見到石頭像個常人一般,只可惜她可能看不到了。「妮子。」

  「娘。」夏彤楓立刻應聲。

  「你可知石頭為什麼總叨念著要黑色的馬?」

  夏彤楓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她只知道要匹馬是石頭的心願,至於為什麼,她倒從沒想過。

  「石頭小時候,不像現在這樣,他是個聰明機靈的孩子,他爹在他五歲時曾說過,在他六歲生辰時,會送他一匹通體黑色的馬,他很開心,心心念念,可惜最後他變成了這模樣,但就算變了,他還是記得他爹說要送他的馬駒,所以他一直記著,從沒忘過。」

  想起過去,何氏心中五味雜陳,明明就是他承諾石頭,他沒有依約,現在反而來跟石頭搶馬。

  十多年過去,原以為隔了千山萬水,再無相見之期,怎知在她時日無多之際,老天爺竟安排她與他只隔了幾道高牆,踩在同一片土地之上。如果這是緣分的話,她希望這是最後的緣,從此之後,無論此生或來世,縱使相逢,也是路上擦身而過的陌路人。

  這麼多年來,夏彤楓第一次聽到何氏提及石頭的爹,她的雙眼始終不離何氏,心中莫名的感到恐懼,「娘是不是累了?我扶你回床上歇著……」

  何氏搖頭,「我聽家主提及,少主不打算延續家業,南宮家數代育馬,上貢戰馬立功無數,若少主就此放棄,是天下的損失。」

  夏彤楓自然知道南宮旭日的打算,南宮家育馬術失傳雖然可惜,但無人能勸南宮旭日改變心意。

  「如今興許只有你開口,才能令少主心思迴轉。」

  「可是娘——」

  「梁王在此長住,可不是為了幾匹馬、幾件珍寶,他是王爺,當今聖上的胞弟,多年來替朝廷馴戰馬、練兵將。南宮家育馬術失傳,少主捨得,朝廷不會捨得。梁王張狂,無所不用其極,與他作對不會有好下場。少主自傲,興許無懼,但畢竟年少,我怕最終害的是你。」

  梁王最擅長的便是用他人重視之人事物逼人就範,多年過去,看來還是如此……何氏有些站不住腳,卻又捨不得離開這片美景,她靠著夏彤楓,支撐著自己,看著雪地裡的石頭玩得正歡。

  「勸勸少主,為朝廷、為天下,識大局、知大勢,方合乎天地正道。」

  夏彤楓沉默,若這是何氏最後的心願,她會替她做到。

  她握住何氏冰涼的手,道:「我知道了,娘。」

  何氏安慰一笑,「如今你身邊有了人,我能放心,但是,我放心不下石頭。」

  「娘如果放心不下,就一定要好好養著身子,我們一起等著看石頭變好,然後娶妻生子。」

  何氏輕笑出聲,「只怕我等不到了。」

  「娘!」夏彤楓的臉色一變,「我不許你這麼說。」

  「傻丫頭,生老病死,世間之常理,百年聚,終須一別。」

  夏彤楓忍著淚搖頭,「娘還年輕,還有大好的光陰。」

  「我原希望你能與石頭成親,但你有你的路要走,若我真有個萬一,你可別傻得替我守孝,你早早與少主成親,生個胖娃娃。」何氏覺得眼前景色開始模糊,她彷彿看見石頭頑皮,拿著雪球丟著枝幹,枝幹上的雪落在他的頭上,惹來他哈哈大笑,她扯了下嘴角,「替我照顧石頭,別讓梁王……傷了他……」

  夏彤楓察覺何氏握著自己的手一鬆,她驚呼了一聲,何氏的身子向前倒去。

  她連忙扶住她的肩膀,連聲呼喚,「娘!娘!」

  何氏已經癱在她的懷中,緊閉著雙眼,沒有任何回應。

  夏彤楓連忙叫人。

  站在雪地的石頭猶然未知,傻乎乎的看著眾人齊往房裡跑去。

  南宮旭日來時,穆意謹已經到來,一見到他,穆意謹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輕搖了下頭。

  南宮旭日神情嚴肅,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眼前這一幕依然令他的心一沉。

  穆意謹精通天地玄學,能人所不能,若他有解,也不會見死不救,看來真是大限之期已至。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2-2 11:43 PM 編輯

【第十九章 】  一切都會好的

  何氏倒下後,始終未醒。

  「朝曦,」扶柳來到夏彤楓身旁,輕聲說道:「少主有請。」

  這個時候,夏彤楓並不想離開何氏半步,但也知道南宮旭日會派人來請,肯定有要事。

  她站起身,石頭趴在床側,看著何氏,人顯得無精打采,她伸出手輕揉了揉他的頭,走了出去。

  南宮旭日在正堂裡,讓人請來穆意謹,打算今曰拿回賣身契,讓此事在何氏過世之前有個了結,讓人走得心安。

  沒料到梁王也來湊熱鬧,南宮旭日的臉色始終陰沉著,這一個個的臉皮都比銅牆鐵壁還厚。

  正堂氣氛透了絲肅穆,夏彤楓見狀心中不由遲疑了下,憑她以前的身分,連在堂外伺候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堂而皇之的踏足而入。 

  在扶柳鼓勵的眼神之下,她靜下心,下巴微揚的進去,看著坐在上位的南宮旭日,她下意識的對他露齒一笑,但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收了笑意,眼神微斂,恭敬的行了個禮。

  南宮旭日對她的卑微態度不以為然,但有眾多眼睛瞧著,他也沒多言,免得令她更不自在。

  讓她起身,向前說話,要一旁的南宮明將手中木盒拿到夏彤楓面前。

  夏彤楓不解的接過打開,裡頭放有兩張紙,她並不陌生,一張是八歲那年她入南宮府所簽下的賣身契,另一張則是她為求穆意謹救石頭與穆家簽的賣身契。

  「兩份賣身契,你這丫頭膽子不小,南宮家若要追究,都能把你捉去見官了。」梁王在一旁口氣涼涼的說。

  夏彤楓一驚,連忙跪了下來,雖說當時是失憶,但若南宮家追究,確實如梁王所言,責任都在她。

  南宮旭日沒好氣的瞟了梁王一眼,就知道有他在,準沒好事。

  「妮子,別怕。」穆意謹上前,握著夏彤楓的手臂,不顧南宮旭日驀然陰沉的臉,逕自將人扶起來,「今日我們找你過來,不是要追究,而是要給你個選擇。」

  夏彤楓被扶起身,表情不解。

  「本座與南宮少主已然協議,本座承諾,不論你是否至穆家為奴,本座都會出手醫治石頭。只是你一人簽訂了兩份賣身契是事實,總得給我們倆一個結果,你最終選擇留在南宮家或是跟本座離開?」

  夏彤楓怔了下,她自然會選擇留在南宮家,只是看著穆意謹,她驀然有些恍神一想起了何氏的話,目光暗暗的飄向梁王……

  為了南宮旭日也為了石頭,不能惹惱梁王,梁王想要什麼,就得給什麼……她咬了下牙,心一橫地道:「奴婢的選擇是——穆家。」

  南宮旭日懷疑自己聽錯了,「穆家?!」

  夏彤楓心虛的看著南宮旭日深邃如淵、彷彿能奪人心神的雙眼,還是強迫自己點頭,「是,奴婢選擇穆家。」

  南宮旭日沉默,眉間帶著一股若隱若現的陰沉,他從沒料到夏彤楓會選擇跟隨穆意謹離開。他起身,一把捉住她,「你胡說什麼?」

  「放手,小子,人家都做了決定,」梁王開了口,「你一個堂堂男子漢,難不成想出爾反爾?」

  南宮旭日雙眼微瞇,看著老神在在的穆意謹,難道,他早就算出了今日這個結果?

  「表哥,我可以撕毀這份賣身契,將人留下,至於條件是什麼,你也很清楚。」

  南宮旭日聞言,心中瞭然,眼底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你幫他?幫個外人?」

  「不是,我是為了你。其實你一生與馬為伍,你自己心中也是不捨,何不隨心而走?一心復仇如同雙面刃,傷人也自傷。我娘昏迷前交代,盼少主為朝廷、為天下,識大局、知大勢,方合乎天地正道。」

  他僵著身體,木然的看著她。

  「丫頭,看不出你還有個有腦子的娘親,」梁王撫著下巴嘖嘖出聲,「說得出這番大道理,不容易。」

  南宮旭日沒有理會梁王,伸手要拿賣身契。

  穆意謹伸手要擋卻遲了一步,眼睜睜看著兩張賣身契同時被撕個粉碎。

  「你這不是耍無賴嗎?」穆意謹難以置信。

  南宮旭日瞪了他一眼,「官府登記在冊,還怕我撕了什麼賣身契,立刻派人去官府撤了妮子的奴籍,然後給我滾出景城,從今而後,南宮家與穆家的親事一筆勾消,若穆蓉兒硬要嫁入南宮家可以,讓她去祠堂守著南宮定弘一輩子。還有你,梁王爺,每年該進貢之戰馬,往後我自會派人與朝廷商量,如此,王爺可以回京了。」

  「你不會出爾反爾吧?」梁王懷疑。

  「隨便王爺愛信不信。」南宮旭日拉著夏彤楓就往外走。

  夏彤楓踉蹌的被拉著走,沒人敢不識相的去攔。

  「這小子脾氣挺火爆的,要不是看在他還有點利用價值的份上,本王哪容得下他放肆。」

  「有才之人,難免有些恃才傲物,就如同王爺。」

  「這倒是不假。」梁王眼底閃過一抹快意,坐了下來,寫意的喝了口茶。「你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過幾日。」穆意謹淺淺一笑,「我還得等表哥回頭求我。」

  「他賣身契都撕了,已經叫你滾了。」

  「是,但他還是會來求我。」

  看著穆意謹一副凡事瞭然於心的樣子,梁王沒來由的覺得不舒服,他以前就討厭穆意謹的神棍爹,現在發現自己更討厭神棍生下來的小神棍。

  「慢……少主……慢點!」夏彤楓被南宮旭日拉出正堂,走得踉蹌,見南宮旭日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她不悅的一喊,「太陽,給我停下!」

  南宮旭日硬生生的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瞪著她。

  她不由縮了下脖子,有些不自在的說:「我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讓我顏面盡失?」她知道當她脫口選穆家時,他的心有多痛嗎?

  她討好的拉著他的手,笑瞇起一雙眼,「這不是突然想起娘親的交代,一時沒有多想嘛,別生氣了,我給你煮好吃的,當賠罪。」

  他伸手擰了下她的鼻子,「我不是石頭。」

  「你當然不是石頭,石頭沒你脾氣差。」

  「你說什麼?」

  「沒有!」她忙著搖頭,「梁王離開,我是鬆了口氣,但是家主不成,你得把話收回。」

  他挑了挑眉。

  「家主走了,娘親怎麼辦?」如今除了穆意謹之外,夏彤楓不認為天底下還有哪個大夫能救何氏,雖說她知道希望渺茫,但至少何氏能在他施針下身子少些折磨,要走也走得舒適些。

  南宮旭日一急倒忘了這一點,他不禁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求他?」

  她撒嬌似的眨著眼,一雙眼勾人的看著他。

  他心中詛咒一聲,算是認栽了——若無法全然的冷情冷意,一旦讓步,最終就是一敗塗地,原本眷戀的只有一個她,之後加了石頭,如今又有了何氏,真是欠了他們的!

*             *             *

  梁王離開景城,陣仗浩大。

  來時梁王帶了十二輛馬車,離去時足足又多了十二輛,穆意謹站在大門相送,看得眼睛一抽。

  看過不要臉的,但要達到梁王這般沒臉沒皮、沒羞沒臊的境地,實非凡人所能及。

  梁王回京時不客氣的帶走南宮府大半的珍寶,其實他並非真看中那些玩意兒,只不過是想惹脾氣像個老頭的南宮旭日不快而已。

  本來打定主意只要他動怒,就有藉口懲辦,挫挫他的傲氣,偏偏南宮旭日就是個沒心的,除了夏彤楓外,身外之物全不看重,他搬了一半南宮府的寶貝,南宮旭日眼睛眨也沒眨一下。

  「南宮小子呢?」

  「他的岳母這陣子身子不好,所以表哥在一旁侍疾。」今日梁王離開,南宮旭日未現身相送,單就這點,梁王就能論他個不敬之罪。「王爺心善,定能體諒他一片孝心。」

  「哼!一門窮親戚,他倒是有心了,但是看親事結得草率,看來也沒多在乎那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丫頭,多是一時迷戀,昏了頭吧!」

  關於這點,穆意謹沒有多做辯解,何氏身子不好,掛心夏彤楓婚事,若真要大操大辦,沒個三、五個月可沒法子成,但何氏拖不到那個時候。

  簡單的在府裡拜了高堂,便當是成了禮,不過夏彤楓在南宮旭日心頭的份量,該補上的禮俗將來只會多,不會少。

  馬車後頭有數十匹馬,看樣子也是從南宮家的馬場搜括而來,其中最醒目的就是那匹看來嬌小的黑色小馬。

  「王爺不如聽在下一言,將石寶留下。」

  「你憑什麼讓本王聽你的?」

  穆意謹勉強笑了笑,暗自腹誹:這傢伙真欠揍!但偏偏人家就是命好,會投胎,當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

  梁王張狂的上了馬車,眼角餘光看到有奴婢上前在穆意謹耳際低語了幾句,他僅是瞄了一眼,沒有理會,直接啟程回京。

  腳程若加緊些,應該能趕在皇上生辰前回京,他微瞇起眼,背靠著車板,他的摯愛已死,只剩唯一的至親還在,這一輩子心中也只剩那麼一丁點的在乎,全給了他的兄長。

  「王爺。」

  聽到馬車外自己的隨從輕喚,他沒動,只是輕應了一聲,「說。」 

  「南宮少主的岳母似乎是不行了,已搬鋪至正廳。」

  梁王沒有反應,帶了幾分涼薄,他自然無須理會一條可有可無的人命。

  雪又開始落下來,明明春天已至,但這雪卻又下了,似乎冷了幾分……

  「夏風。」

  車旁的侍衛聽到叫喚,立刻上前,「是,王爺。」

  「將那匹馬——石寶,送回南宮府。」

  夏風微斂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奇。梁王張狂,向來到手的東西就算不要,也只會毀滅,從沒有歸還之例。

  心中雖驚訝,但他也沒有遲疑,拉著馬頸掉頭,到車隊後頭,親自牽著石寶,送回南宮府。

  南宮府如今一片肅穆,南宮旭日不在乎於禮不符,將何氏搬鋪到了正廳,對他而言,夏彤楓的娘親便是他的娘親,是否為南宮一姓,根本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周遭已擺設好,鋪上白布,何氏終在這個落雪的春日閉眼長眠,撒手離開人世。

  夏彤楓面色憔悴,眼睛紅腫,跪在何氏靈前,久久不願起來,直到外頭的天都暗了。

  石頭沒有像以往那樣遇事就大哭大鬧,興許也知道這次不同了,他只是哭,不停的流著淚,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扶柳抹著眼淚到了夏彤楓面前,「少夫人,」如今她與南宮旭日成了親,府裡的下人全都改了稱呼,「讓奴婢帶石頭少爺去換身衣服。」

  夏彤楓這才想到替何氏搬鋪時,石頭跌了一跤,衣擺髒了不說,走路還一瘸一拐的,應該是摔痛、摔傷了。

  她伸出手,摟住了跪在身旁的石頭,「石頭別哭,先跟姊姊起來,姊姊帶你換衣服。」石頭木木的起身,跟著夏彤楓走。

  夏彤楓帶著他才踏出正廳,就見到南宮旭日和穆意謹兩人低聲交談。

  一看到她,南宮旭日大步向前,讓下人拿來披風,接過手,為她披上。

  夏彤楓對他扯了下嘴角,看著石頭也讓下人給披上披風。

  「我帶石頭換身衣服,再讓他吃點東西,他的腳方才應該摔傷了。」

  南宮旭日看了下石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石頭乖,晚些時候去馬廢看看石寶,石寶應該很想石頭這個主子了。」

  石頭有些茫然,最後眨了下眼,才點了點頭,「石頭也想石寶了。」

  「好,等換了衣服,先讓石慶帶你去瞧石寶,不過方才下了雪,你腳又受傷了,可不能吵著要騎馬。」

  「好。」石頭乖巧的點頭。「石頭最乖了,會聽話,但石頭以後再看石寶,石頭想陪娘。」

  看到他的模樣,南宮旭日的心不由一緊,陪著夏彤楓送他回房。

  「石寶不是給了梁王,現下怎麼還會在府裡?」石頭進內室換衣物,夏彤楓這才開口開道。

  「不知梁王哪根筋又抽,出城之後,命人將馬送回來了。」

  雖說夏彤楓不怎麼喜歡梁王這個人,但單就這一點,她還是感激的,至少在喪母這段時間,石頭能有石寶陪伴是好的。

  「你可有聽聞娘親提過石頭的爹?」

  「只提過一次,」夏彤楓老實的回答,「就在梁王執意強搶石寶那幾日,說石頭打小執著要匹馬的原因,是因為石頭的爹曾經給過承諾,石頭始終放在心上。」

  南宮旭日眼底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光亮。梁王狂傲,自以為掌握一切,終究是敵不過蒼天作弄。

  「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沒什麼。」南宮旭日抬起手,揉了揉她略微蒼白的臉,「娘親去了,你難過傷心,我能體會,但別太累了。」

  「我知道。」

  聽到聲響,見石頭穿了一身莊重的黑長袍出來,夏彤楓連忙拉著他,要替他的膝蓋上藥。

  南宮旭日見狀,暗暗抬腳踢了下剛過來的穆意謹,自己接著上前輕柔的扶著夏彤楓,柔聲說道:「你別忘了,有大夫在,讓他動手吧!」

  果然同為人,但命不同……穆意謹忍著被踢痛的小腿,上前替石頭擦藥,想他堂堂穆家家主,天下聞名的神醫,卻得動手醫這小傷小病,真是大材小用啊。不過這個石頭還真能忍,都傷得流血了,還能跪在正廳裡這麼長的時間也沒喊疼,何氏若是還有知覺,該也會感到難受。

  夏彤楓看了,應該也會難過,聽到後頭聲響,他下意識的擋住了夏彤楓的視線,很快的替石頭包紮好,說到底南宮旭日會推他出來,大概也是怕夏彤楓心疼,自己也不是個沒腦子的,還讓夏彤楓看到傷口。

  「石頭沒事吧?」

  「沒事。」穆意謹淺淺一笑,「只是點小傷,但還是別讓他跪得太久。」

  「我明白。」

  石慶已經等在外頭,夏彤楓想讓石頭先跟著他去趟馬廄,但石頭不要,說只想去正廳陪著娘親。

  夏彤楓揉了揉他的臉,看他穿得太單薄,說道:「等會兒。」接著去拿了件披風過來。

       「不打算說嗎?」穆意謹低聲問道。

  南宮旭日看著低著頭、有些呆愣的石頭,搖了搖頭。

  緣分錯過便是錯過,如今說再多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梁王走了,何氏死了,若兩人心中有遺憾,早在多年前就已經註定好結局。

  何氏至死都沒有提過梁王,她明知此人近在咫尺,卻不願相見,就已經做了選擇,他不想在人死後,不顧她的意願。

  何氏重病時交給他的錦袋裡只有簡單的一條絲帕,上頭是只張狂的火鳳,那是先皇特賜梁王府的圖騰,只要梁王所到之處,這張狂的圖騰隨處可見。

  所以見到這條絲帕,石頭的身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穆意謹不由感嘆,「可憐一對有情人。」

  南宮旭日冷冷看他,「若真有心,妮子的娘親一息尚存時,你為何不提?如今說了,是想折磨石頭還是梁王?」

  「我這不是天機不可洩露嗎?我也不是沒給梁王機會,只是……」穆意謹無奈一嘆,「你也知道我若真替石頭找魂,自己傷了骨血不說,還會短陽壽,我再不自製一點,這個也幫,那個也幫的,萬一梁王權勢一壓,逼得我逆天改命,我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無須擔憂,據聞禍害會活很久。」

  「所以你的命肯定長。」

  看著南宮旭日的眼神危險的瞇起來,穆意謹立刻退了好幾步。

  南宮旭日看到夏彤楓,懶得理會穆意謹,等著夏彤楓將石頭的披風給穿上,這才上前握住她的手,搓了搓,溫熱她的手。

  天下有情人,或造化、或作弄,未必都能白首不相離。

  擦身而過,是緣分不夠,若能留下的,便是註定,這世上除了夏彤楓以外,凡事他都能不管不顧,只有她他不願錯過,不願放棄。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他們的註定。

  石頭見了,也伸出一手握住夏彤楓,想了想,又握住南宮旭日。

  南宮旭日看著他,忍不住揚了下嘴角,從今而後他們就是一家人,終其一生,他會護著夏彤楓,醫好石頭。

  他的目光看向穆意謹,穆意謹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明白這個表哥心中的盤算,他早已認命,自己就算得賠上一條命,也得醫好石頭。

  他一把伸出手,拉過石頭。

  夏彤楓不由一驚。

  「從今而後,他是我的責任,」這句話是對石頭,更是對夏彤楓所說。「石頭自有我看顧,等事情一了,你留在景城,石頭跟我走。石頭,來,哥哥帶你去陪你娘。」

  夏彤楓遲疑了下,看著穆意謹帶著石頭走遠。她知道能救好石頭的只有穆意謹,她想跟在石頭身旁,卻也聽出了穆意謹的言下之意。

  「信不過他?若信不過,便將石頭留下,反正我們能照顧他一輩子。」

  夏彤楓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娘始終盼望著石頭能像個常人般,所以讓他走吧,只是,我捨不得。」

  南宮旭日伸手抱著她,天冷,便用身體給她溫暖。「還有我!若想石頭,我就帶你去見他,若他真不能好,我們就帶他回來,這裡是我們的家,也是他的家。」

  她忍著淚水,在他懷中點了點頭。

  從小時候第一眼看到他,她就相信,只要有他在,一切都會好的,直至今日,她心中更是對他所言堅信不移,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12-12 08:45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12-3 11:16 AM 編輯

【尾聲 】  有家人等你回來

  早春的空氣微涼,眼前一片寬闊草地,已見冬天的枯草間冒出翠綠青芽,寒冬漸遠,大片草原上馬群低頭吃草,天空不時可見蒼鷹翱翔,四周生機活力無限。

  前方圍起的柵欄裡頭一大一小的男人,她靜靜在不遠處看著,一轉眼匆匆數年經過,生活平順幸福得像置身在美夢中,只有偶爾想起生命中遠去的人,心頭難免失落。

  原以為今年的過年可以盼到一家團圓,但終究還是失望……只是不管過了多少年,她始終相信她會等到她要等的人。

  「娘。」

  聽到叫喚,夏彤楓回過神來,露出溫暖的笑容,看著坐在小馬駒上的兒子南宮卓磊得意的讓坐騎小跑了幾步,得意的對她揮著手。

  今日的天氣好,一大清早南宮卓磊便求著要上莊園,騎他爹前幾日才送給他的小馬駒。「不許鬆手,挺直腰。」南宮旭日冷著聲,嚴厲的看了獨子一眼。就算眼前這還只是個未滿五歲,鼓鼓的雙頰明顯帶著嬰兒肥的娃兒,他依然不假辭色。

  南宮卓磊一個激靈,連忙正色,挺直腰,將韁繩拉穩。

  南宮旭日看向夏彤楓的方向,滿意的看著她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嘴角不由一揚,眼中一暖,向柵欄外使了個眼色,石慶立刻俐落的躍過柵欄,接過小主子的韁繩。

  「帶少主跑一圈,就讓他歇著。」

  「可是爹——」南宮卓磊想要說什麼,但被南宮旭日眼神一瞄,小小年紀的他已經很識趣的閉上了嘴。

  在南宮家向來嚴父慈母,小傢伙聰明得很,除非有娘親在,不然他沒勇氣跟自己的爹撒潑,以免自己的小屁股開花。

  「怎麼不陪小磊練了?」看著南宮旭日走到面前,夏彤楓拿起手絹,抬起手輕拭了下他額上的薄汗。

  南宮旭日微彎著腰,任她輕觸著自己的臉,「他還小,讓石慶再帶著跑會兒,便該歇著了。可累了?我先陪你回屋去。」

  夏彤楓輕搖了下頭,這陣子因為害喜,足足痩了一大圈,這幾日才好了些,「我很好,想再看會兒。」

  南宮旭日審視著她,確定她真無不適,這才由著她。

  遠處有規律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他抬頭望去,微瞇起眼,身子微繃的嚴肅因認出來人而鬆緩下來。

  轉眼過去五個寒暑,也該是回來的時候了。

  這些年,他知道夏彤楓心頭始終掛念著石頭,他雖然嘴上不提,心中也同樣想念,他們夫妻倆都盼著,如今終於盼來圓滿。

  來人停下馬,俐落的下了馬,夏彤楓的雙瞳微睜,見來人身姿英挺,手牽著一匹溫馴、四蹄雪白的黑馬緩緩走來,白皙秀氣的五官有著櫻花般的唇色,微揚的嘴角帶著淺笑,一身白衣隨著微風輕揚,一派溫文儒雅。

  「石頭?!」忍不住心頭的激動,她立刻要小跑上前。

  南宮旭日眼明手快的拉住她,「小心身子。」

  她胡亂的點了下頭,掙扎了下,南宮旭日一鬆手,她便張開雙臂抱住來人,多年來心頭偶爾生起的失落,似乎在這一個擁抱之中一瞬間痊癒。

  「姊姊。」石頭微低著頭,心頭激動,輕喚了一聲又一聲,「姊姊,石頭回來了。」

  夏彤楓的眼眶紅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石頭在她與南宮旭日成親後半年便隨著穆意謹離去,頭一年,她還去穆家看過他一、兩次,之後她有了身孕,不宜舟車勞頓,只能等到生了孩子再去瞧他,誰知道孩子才生下還未滿月,就得到石頭隨著穆意謹離開穆家不知去向的消息。

  雖說知道穆意謹帶走石頭肯定有其理由,只是她沒料到這一別竟是五個年頭,她雙手捧著石頭的臉,仔細的打量,「石頭,真是你!姊姊——」

  她的激動還未來得及平復,手臂已經被人一拉,整個人離開石頭的懷抱,轉而落入另一個熟悉的胸膛裡。

  「太陽,」她抬頭看著夫君,嫣然一笑,淚眼朦朧,「石頭回來了。」

  南宮旭日也很高興見到石頭回來,但是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抱著個大男人不放,縱使是弟弟都不成。

  石頭看出南宮旭日的心思,眼底閃過一抹笑意。

  南宮旭日的雙臂緊擁著夏彤楓,目光平穩的看著石頭清明帶笑的雙眸,「怎麼只有你一人,穆意謹人呢?」

  「穆家有事,他先回去了。這些年他將家主的身分放到一旁,如今也該回去瞧瞧,我便跟他分頭走了。」

  南宮旭日打量了下石頭,「看來,穆意謹還真有點本事,你已經好了。」

  石頭也沒有隱瞞,「是,這都是託了——」他平穩的看向夏彤楓,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姊姊的福。」

  夏彤楓聞言又是一陣激動,一心只想靠向石頭看個仔細,但是南宮旭日的手說什麼也不放。

  這是吃醋了?夏彤楓慢半拍的意會過來,無奈的搖搖頭,柔聲道:「太陽,這是石頭啊!我們的弟弟。」

  南宮旭日才不理會,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放在嘴中,吹了個響亮的哨音,石慶立刻領著南宮卓磊的馬跑了過來。

  「這是我與妮子的兒子。」

  看到南宮旭日摟著夏彤楓一副誰也別跟我搶的樣子,石頭忍不住笑出聲,低下頭,看著已經站在自己面前,好奇地抬著頭看著他的小傢伙。

  南宮卓磊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好看的男人,「你就是娘親常提到的石頭舅舅?」

  「是啊!」石頭被叫了聲「舅舅」,開心的抬起手揉了揉他的頭,「我是你的石頭舅舅,我叫夏墨。」

  南宮卓磊退了一步,躲開了石頭的手,在他微驚的眼神下,有模有樣的雙手一拱,「拜見舅舅,小生南宮卓磊。」

  石頭忍不住摸著下巴,「瞧這正經八百的模樣,不像娘親,倒像——」他嘖了一聲,瞄了眼南宮旭日,「爹爹多些。」

  「怎麼?像我不成嗎?」聽出了石頭聲音裡的遺憾,南宮旭日有些不爽快,雖說他也挺遺憾卓磊這小子沒半點像自己娘子的溫婉,但也只能自個兒關上門來嫌,不允許旁人多言。

  「自然不是,我這個外甥可愛得很。」石頭可不是以前的傻愣子了,他很識趣的轉移了話題,看向夏彤楓,「姊姊,我肚子餓了,這麼多年,我最想吃的便是姊姊煮的麵。等我吃飽了,再讓你仔細看看,跟你好好聊聊,可好?」

  夏彤楓點了點頭,如今石頭說話條理分明,這可是她作夢都盼著的,一聽他餓了,又只想吃自己煮的麵,再也顧不得其他,連忙說道:「姊姊馬上去給你下麵,很快,很快。」

  「別急。」南宮旭日原想阻止,但又想起這麼些年不見,若真擋著夏彤楓,她肯定難過,只好交代一旁的扶柳小心伺候。

  石頭靜靜的看著夏彤楓一臉興奮難掩的在扶柳的扶持下走遠,幾年不見,依然是記憶中的痩小,但是眼底的笑意幸福卻是藏不住一這些年,他的姊姊過得很好。

  他收回視線,彎下腰將小大人似的南宮卓磊給抱在自己懷裡,笑道:「若我早些年好,說不準,姊姊跟娃兒就是我的了。」

  南宮旭日冷著臉,伸手將兒子抱過來。

  石頭笑著,看著南宮旭日的臉色,忍不住又逗弄了幾句,「如今我好了,但過去跟娘和姊姊生活的點滴,依然牢牢的記在腦子裡,我娘可一心想要我與姊姊結為夫妻。」

  「遲了。」南宮旭日眼中已有怒火,關於這段過往,他也記得清楚,原以為石頭好了,就該懂事,但看來還是個不省心的。

  「我知道遲了。」石頭看著南宮旭日覺得好笑,扯到夏彤楓就令他失去冷靜,果然情之一字,甚擾人心。「放心吧,我這次回來,也只是看看她好不好,過些日子,便要離開。」

  「才回來又打算去哪裡?」南宮旭日皺起了眉頭,雖說面上不顯,但心裡頭還是關心著這個叫過他好一陣子哥哥的「傻弟弟」。

  看出了南宮旭日的關心,石頭的心頭一暖,也沒隱瞞,淡淡的說:「先去京城吧。」

  南宮旭日眼底嚴肅,石頭並非天生痴傻,當年他痴傻時,已是記事的年紀,如今恢復,對於自己的身世,他自己也該瞭然於心,「回京是打算認祖歸宗?」

  這些年南宮家依然上貢皇室良駒寶馬,梁王似乎就認定了天下馴馬人只剩景城南宮一家似的,只要南宮家的馬。如今南宮旭日不單是景城之主,名聲更是因此而傳揚天下,每隔兩年,梁王便會親來景城挑馬,若是石頭留下,早晚會與他碰上,無須親自上京尋人。

  石頭摸了摸身旁低頭吃草的石寶,這匹馬雖好,卻不夠悍,但對他而言已經足夠,是他的珍寶。「我沒想過認祖歸宗,我娘死了,我只是想去瞧瞧罷了。之後,我還打算下江南,去川蜀,我想走遍我娘親曾經待過的地方,或許幾年後,我會再回來這裡。」

  「你該知道,你才回來,若急著離開,妮子會難過。」

  說到底還是擔憂著夏彤楓,石頭笑了笑,「我的人生空白這麼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好了,想去看看五湖四海,姊姊疼我,肯定能理解。」

  「看來你並不打算將你的身世告訴她?」

  石頭搖頭,看著眼前的草原,淡淡的說:「你猜出我的身世時,沒有告訴我姊姊,用意自然是不願意她憂煩,如今我已痊癒,自個兒的路自個兒會盤算。我看得出來,她很幸福,這已足夠,這些年,你將她照顧得極好。」

  聽出了石頭口氣中的若有所失,南宮旭日不由說道:「她是我的娘子。」

  「我知道。」石頭失笑,轉頭看著他,「我不會跟你搶,當然,我也搶不贏。」

  他對夏彤楓有著強烈的情感,但這無關男女情愛,只是感激——在他與娘親最艱難的時候,是她給了他們安穩的生活,在他娘親最後的那段日子,讓她走得平順。

  「你既然已知曉過去,可知你為何會痴傻?」

  「說到底不過就是家宅不寧。」石頭雙手負在身後,似諷刺又似遺憾的嘆道:「你也是男人,該知齊人之福不是每個人都可享的。」

  話說到此,南宮旭日也明白了幾分,梁王張狂,這些年來從未變過,來景城時都賴在南宮府裡,一方面是想看看南宮家還有什麼好東西,另一方面則是看著他與夏彤楓,他總認為門不當戶不對的兩人終究無法琴瑟和鳴,白頭到老,他不知道,他此生遺憾便是緣自於根深柢固的門當戶對觀念,若當初能不管不顧的只娶心愛之人,而非先娶家世匹配的正妻,或許結果便能改變……

  「你可有打算討回公道?」南宮旭日專注的看著石頭,若他點頭,縱使得罪梁王,他也會助他一臂之力。

  「不。」

  南宮旭日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我記得那人總說我像我娘親,不單容貌神似,就連性子也像,我娘親當年遠走,拋棄過去換了名姓,便是不願再摻和進後宅紛擾,多年過去,在他人心中,我早已是個死去之人,如今我有個疼愛我的姊姊,還有個以育馬術聞名天下、富可敵國的姊夫,我何必想不開再去理會那些狗屁倒灶之事,縱使我體內有一半血緣是來自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室之人,但如今我與他早是陌路。

  「這麼些年來,他若能因為我娘與我的死而承受一絲良心上的譴責,就還算是個人,就讓他繼續活在痛苦裡。若他不是個人,沒有一絲悔意,我也無須將心思浪費在這個禽獸身上。我痴傻多年,可不想再虛耗光陰。」

  一聲「姊夫」叫得南宮旭日還算滿意,只是石頭雲淡風輕的口吻下,儘管沒有壓抑,但也不見得開心,南宮旭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夏彤楓和死去的何氏心中念著的便是石頭能如同常人一般,只是對石頭而言,痴傻一輩子才是真正的開心。看出石頭不願多談過去,南宮旭日也不再多言,人各有志,他也無法左右。

  「姊姊心善,如今的平靜幸福是她應得的,姊夫可別辜負姊姊,若姊夫有二心,我拼盡全力也會將人帶走。」

  「你等不到那一日。」遠遠看著夏彤楓的身影出現,南宮旭日抱著兒子,「走吧!你要離去之事晚幾日再說,你姊姊有孕,別讓她操心。」

  石頭的眼睛一亮,「姊姊有孕?!這可真是太好了,這次該生個像姊姊一樣的閨女,若真是如此,姊夫不如把閨女許給我做媳婦兒。」

  南宮旭日沒好氣的瞪著他,閨女還在妻子肚子中就被掛念,還是被個老男人掛念,他的心情不太好。「別作夢了,等孩子出世長成,你已經是個老頭子了。」

  石頭聞言哈哈大笑,「你也別惱,我這不是想與你們真正成為一家人嗎?」

  南宮旭日掃了他一眼,「早在相識後,便是一家人,只要我與你姊姊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永遠等你回來。」

  南宮旭日說不出太多矯情的話語,直接了當的給了石頭一心想追求的溫暖。

  石頭心神一動,抿了下唇,平穩下自己的心緒,看著等在前頭的夏彤楓和南宮旭日,幸福從他的胸口往外蔓延。

  眼前是他的親人,過去早已隨風而去,就算真有遺憾,也不再影響他分毫,因為他清楚從今以後,不管他走了多遠,這裡始終有家人等他回來……  

        【全書完】



【後記】  當信用卡掉了後   子紋

  大家好,我是子紋。

  徐姊交代要後記時,因為最近日子過得太平淡,我思前想後想不到有何事值得一提,導致交後記的日子被我一天拖過一天……

  然而就在今天,應該是老天爺決定不令我為難,所以我出了個包,終於有話題可以寫寫近況了。

  話說就在我跟我家少爺吃了一個多月的外食,我們實在想不出每天要吃什麼的時候,終於盼到我爸媽回台灣的日子。今天我起床時,我就已經盤算好,要去機場前先把愛車加滿油,然後給只剩兩百多元的消瘦皮夾增點肥,順路找間便利商店領錢,只是一切的盤算在我準備加油發現信用卡不見時整個被打亂。

  當下覺得大事不妙,也顧不得其他,先回家找,因為這張卡是多卡合一,若不見了,別說刷卡,我連領錢都不用指望了。

  回家翻了前一天帶出去的包和穿的衣服,但找不到就是找不到,當下想不出所以然,時間也來不及,只能先打電話跟銀行掛失,客服給的回應是沒有不正常的消費紀錄,銀行的明細也沒有進出,只是補發需費時五個工作天,卡片會用掛號寄出。

  我鬆口氣之餘,又想著五個工作天啊!我身上只有兩百多塊,這點錢應該養不了我五天,更別提我還有兩個兒子要養,當然如果真要領錢的話也不是不行,就是要跑銀行臨櫃取款一對於一個很懶的人來說,想到去銀行,找地方停車,走到銀行裡,抽號碼牌,然後等啊等,最終領到錢,單想就很累,只是,除了這麼做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

  先去了機場,看著我家大少爺,突然想著他長大了,他打工也有存錢,我立刻問他,「哥哥,你提款卡有帶在身上嗎?」

  他搖頭回道:「我錢包沒帶,你要提款卡做什麼?」

  我立刻說:「給我錢!」

  他立刻反問:「為什麼?」

  我跟他說了事情經過,重點就是告訴他一給我錢,不然我們就要過苦日子了。話語是誇張了,總之我最終拿了他的卡,領了錢,這件事總算圓滿解決。

  這次的教訓,讓我知道以後得要更小心保管信用卡外,也讓我決定,不管旁人怎麼說,我都要去申請無卡提款,使用行動支付,別說什麼安全或不安全,我這可是個未雨綢繆的概念啊!

  這一陣子連續的高溫實在令人受不了,對於我這麼個懶人來說,待在家裡吹冷氣、看小說,就是個度過炎炎夏日最好的享受,只是最近也該收心,思考下一本稿子的內容,至於現在各位手上拿的新作品,希望你們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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